她们让御史们拿着诏书,在宫门外等候。
旋即两位太后一同去沐浴更衣,更换正式的服饰,领着群臣摆驾国师府。
消息送来琉碧仙居,百里溯夜允了相见的请求,同时让澜公主回避。
澜公主不依:“这是我的事,为什么我不能在场?”
百里溯夜温声解释:“众臣本就针对你我关系过密这件事而来,你留在场岂不是落人话柄?”
他说话总是有理,澜公主说不过他,索性耍起性子:“我不管,反正我要在场,万一你和他们谈话到一半体力不支,我还能给你传点内力。”
百里溯夜无可奈何的摇头,眼神温柔,神色却很坚决:“怎会如此。你执意要留在场,我就不见他们了。反正,见了也没法解决矛盾。”
澜公主张开细长白嫩的双臂圈住他的脖子,下巴在他雪白的脖颈上蹭来蹭去,娇声:“好啊,别见,等会我自个出去和他们好好谈谈。”
她像条蛇似的在他身上扭来扭去,墨色长发在他敏感的肌肤上撩拨,血色极好的脸蛋水灵灵,像一只鲜嫩欲滴的水蜜桃等待采撷……百里溯夜就算是樽菩萨也坐不定,搂住她的腰就想吻她。
澜公主一扭头躲开了去,撅着嘴道:“干嘛,我是放出你身体里关着的野兽了?从昨天到现在,我的嘴都快被你亲肿了!拜托你有点羞耻心好不好。”
百里溯夜有点委屈:“你不喜欢?明明很舒服的样子……”
澜公主脸一红,主动扬起下巴,粉唇在他唇上蜻蜓点水一下。
百里溯夜方收起的心又被她勾了起来,抱着她蹭来蹭去,亲个不停。
两人笑笑闹闹、卿卿我我好不热闹。
闹腾片刻,百里溯夜累了,就靠在软榻上歇着。
澜公主柔软的身躯半伏在他身上,指尖拨弄着他散发着幽香的发丝,轻声:“阿夜,被你保护着虽然很好,但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面对自己的事情,拥有自己的力量,将来也能守护你、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你能明白吗?”
百里溯夜缄默了片刻,回答道:“嗯,澜儿和其他姑娘是不同的,澜儿有自己的想法和骄傲,绝不会活在我的庇护之下。”
澜公主大笑:“就会奉承人,你认识几个姑娘?”
百里溯夜搂着她的腰想了想:“除了书本里的……好像就只有芸妃和太后。以后也许该多认识些?”
澜公主一咕噜翻身坐起,眼冒精光:“好啊,有机会咱们一起去逛窑子!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我还没做过什么特别疯狂的事情,真是遗憾!逛窑子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听说窑子里面都是花姑娘,年轻貌美、多才多艺,而且那是见义勇为、打抱不平、邂逅美男、一见钟情的绝佳场所,过去会发生一段艳遇也说不定……”
百里溯夜听着也来了兴趣:“如此有趣?西岚说青楼是罪恶窝,不准我去——改天,澜儿偷偷带我去看看?”
“好!”澜公主眯着眼睛笑,“前提是,你得答应我今天在场。”
百里溯夜脸上的笑意隐去了,他的明眸定定注视着她:“你要嫁给闻人羽吗?”
澜公主低眸回望向他,回避了这个问题:“你和他们不是隔着珠帘见面吗?我答应你,我会保持沉默,不让他们知道我在里面。”
百里溯夜抿抿唇:“你办得到?”
她点头:“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办得到。”
百里溯夜拥紧她:“……嗯!”
会面的地点在相思阁。
相思阁宽敞明亮,内可容纳五十人以上,室内清香袅袅。
西岚在居中的位置布置了一处紫檀雕云龙纹屏风,将房间分割成两半。
百里溯夜与澜公主居于屏风之后,百里溯夜在前,澜公主在后,保持三米的距离。
屏风之前,两位太后有特别的红木椅可坐,其他的群臣则跪于屏风之前,三叩九拜。
澜公主听见外面脚步声整齐有序,人数应该在三十至四十之间。
有听见靖王和太后交谈的声音,但是没有安王存在的痕迹,想来不在。
两位太后将诏书交由西岚,西岚将诏书呈给百里溯夜。
百里溯夜阅读诏书。
澜公主离得远,看不到书上写着什么,只见他的神色出奇的凝重。
长孙丞相在外恳切道:“禀告国师,当下沧澜大军压境,局势紧张、刻不容缓,臣等被逼无奈,才与太后共同拟定这份诏书,本意乃是为了沧漓之未来,并非故意针对国师、以下犯上之意,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国师见谅。”
澜公主皱起了眉,到底诏书里写了什么,以下犯上?
她隐隐感到一丝不安,局势也许比自己想象的更为复杂严峻……
百里溯夜将诏书合上。
他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只是因为虚弱,声音虚无缥缈,像是一只白森森的骨爪扣住人的后颈,令人有些毛骨悚然:“这是你们一致的意见?”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令人莫名紧张,长孙丞相抹了把汗,眼神递给太后。
太后道:“是。”
“所以,你们认为因为我的言行,国师府已不配立于沧漓?”
百里溯夜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澜公主一惊!
昨天夜里他在看的书是瑶城周边的地貌——他一直在关切着沧漓!
是因为她……因为她,众人才这么看待他吗?!
百里溯夜一言问出,半晌没人答话。
过了许久,长孙丞相在太后的示意下开了口:“国师千岁,这只是我们的下下之策。我们相信国师出于大局考虑,一定会将澜公主交予我们,只要交出澜公主,国师府还是国师府,群臣仰望,皇族信任……”
长孙丞相的声音里有轻微的战栗,没来由的被冷汗打湿了后背。
屏风之后的人长久的沉默着。
长孙丞相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渐渐消失无踪……硕大的房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百里溯夜只是平淡的重复一遍:“你们认为国师府已不配立于沧漓?”
长孙丞相不安的望着太后,就算是他,也不敢再说话。
西太后只这与国师正面交锋的人也只有自己,避重就轻、酌字酌句的答道:“国师,恳请你将澜公主交出来平息此事。本宫也……为难,望你能体谅。”
所有的目光都殷切的注视着屏风之后那个消瘦的人影。
既有浓烈的期许,也有微弱的惧怕。
百年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胆敢对国师——
这个虽然远离权力中央、却高高在上的掌权者!
“你们终于懂得反抗我……”没有想象中的恼羞成怒,百里溯夜轻轻笑了起来,声音里有难得的轻松,“很好。”
众人惶然不安的望着他,不知这句话究竟是何深意。
百里溯夜平淡道:“百里溯夜今年不过二十又二,无论是学识、见闻、才能……于在场的诸位来说,都没有倨傲的资本。过往这十年的时间,每次向朝廷献计的时候,我都担心功亏一篑,如何担当的起这等罪责,一个人的力量有限,一个人的决策有失误的可能……我沧漓人才济济,尔等齐心协力,共谋沧漓发展才是正途。”
澜公主默然的望着他的侧影。
他单薄的身子在午后阳光的普照下融成一个优美的剪影。
像是梦幻一般美好。
只是这样的他,在说这样一番话,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
她不敢深想,只怕……一想起就要掉泪。
靖王历来也与国师颇有渊源,闻言道:“国师误会了!我等并没有怀疑国师能力的意思,我等只是……”
“靖王请听我说,这些话,应当是我最后一次与你们说了。”百里溯夜打断他,“国师府设立之初,不是你们想的那般为沧漓提供后续保障,而是因为那时沧漓初立国,百废待兴,朝廷没有威望,皇族形同虚设。在那个时候,需要一个足够威慑力的高压机构来引领众人,就此国师府应运而生。”
“在那个时候国师府的存在必不可少,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以我祖父百里亚之名,成为一个时代的标杆,确立国师府至高无上的地位……而时至今日,如你们所想,国师府存在的价值在一点一点减少,这些年,我以身体抱恙为由拒绝为你们提供过多的帮助,朝廷的运转也在有序进行,其实我是想着,婴孩在学步之初难免磕磕碰碰,这么多年下来,也该学会自己走路了。”
众人大吃一惊:“国师,你这些年是故意不参与朝政的吗?!”
百里溯夜道:“也并非完全如此。我的确身体不好,诸位见过我的也应该知道,继承人却一直没有甄选到合适的人选。我想着,待我归去之后,国师大权恐怕又会落入我父亲之手。我父亲如今已年迈,他多年来不涉足政治,对朝政把握不甚精准,身边又多小人,到时国师府只怕一片混乱,非但不能为沧漓出力,反而会引发麻烦。不如借此机会,将国师府废除……”
“臣等惶恐……”
群臣整齐有序的俯跪下去,额头纷纷贴上冰冷如霜的地面。
两位太后亦动容,甚至在这一刻不约而同的心生愧意。
在场的众人,谁没有私心?为了手中的权力,将沧漓置于不顾,哪怕是外敌入侵这样的大事,她们的第一个念头也是终于有机会名正言顺的除去公主府。
唯独于百里溯夜而言,权势于他轻如鸿毛。
……这样的一个年轻人啊。不知道比他父亲优秀多少倍……
澜公主听着百里溯夜的每一句话,心里江海翻腾。
年纪轻轻的他,将自己的身后事安排的妥妥当当,一样一样都是关于沧漓的未来,他心中对这个国家有多深厚的感情和责任……
也在这一刻,她意识到百里溯夜并非仅仅是她的“阿夜”。
他更多的是作为沧漓的支柱而存在……先是国师,然后再是她的阿夜。
就如同她先是澜公主,然后再是他的澜儿一般!
国难当前,她怎能退缩?沧漓之祸,即是她心中之伤!
百里溯夜和群臣的交谈仍在继续——
更确切的说,是百里溯夜在有条不紊的安排身后之事。
百里卓一早就盯着百里溯夜死后的种种好处,估计怎么也没想到百里溯夜会选择面见群臣,把这件事与众人清楚明白的说出来。
若他现在在场,只怕要气的吐血三升!
“国家大事我言尽于此,而澜公主之事……我只说一句,要攻打国师府,尽管来就是,我奉陪到底。”
正事说完,百里溯夜话锋一转,态度突然强硬起来。
臣子们还沉浸在百里溯夜要废掉国师府这一消息中没回过神,猛的又是个炸弹过来,个个瞠目结舌:“国师千岁,澜公主……”
百里溯夜强硬的不容置喙,生硬而冰冷:“西岚,送客。”
西岚道:“是。诸位请。”
太后急了、长孙丞相慌了、臣子们措手不及,顿时齐刷刷又跪了下去:“国师千岁,请您深思!澜公主之事事关紧要,当真半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
百里溯夜冷冷道:“没有。送客。”
“国师千岁一心为国,为何在公主之事上……就算不同意,也当与我们商议啊……”房间里喧闹了起来,群臣吵吵闹闹不肯离去。
当真要攻打国师府?谁也不愿!
尤其在听完国师的一席话……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国师对于沧漓的良苦用心。
手中的长枪不对着外地,而对准自己的国师,可笑吗?
吵闹声愈来愈大,百里溯夜皱皱眉:“墨冰……”
“阿夜!”澜公主突然轻声,“我嫁去沧澜,来个反间计,你觉得如何?”
离的最近的几个臣子模糊的听见内里传来的女子声音:“澜公主在里面?”
哪怕只是这样微弱的风吹草动,与他们而言也是希望。
顿时就七嘴八舌的吵闹起来:“公主,请你为沧漓退让一步吧!”
“沧漓会记住公主所做的一切!”
……
屏风之后的二人只注视着彼此。
只听见彼此的声音。
只在乎彼此的想法。
百里溯夜当下就恼怒不已:“我不同意!”
他第一次冲她发火!
澜公主清丽绝伦的面容没有任何惧色。
她平静却坚定:“可是我想这么做,阿夜,你明白我的。”
“明白?”百里溯夜有些失控,今晚说了太多话,他已经太累太累,眼下这个女人,却罔顾了他所有的付出,“嫁去沧澜?反间计?你一旦过去,就永远不可能再回沧漓!”
众臣听懂了澜公主的意思,一个个又是诧异又是惊喜:“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区区闻人羽,我不信我吃不住他。”澜公主知道百里溯夜对她深沉如海的情感,起身走到他面前跪下,纤长的手指抚上他的脸,动作温柔至极,眼中却尽是决绝。
“……我会回来,为你……”她在他耳畔低语。
她愈是温柔,于他,就愈是凌迟之痛。
哪怕是九死一生的那一晚,都没有这样的痛过。
他黑色的瞳中溢出水来。
澜公主依旧坚定:“阿夜……我不能这么自私,我的国家需要我。”
百里溯夜只觉得胸口热血翻涌,虚弱的微笑:“是我自私。我没法随你去沧澜,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澜公主刹时才想起这个重点——她走了,百里溯夜怎么办!
她语塞。
臣子们却不干了,再来逼迫公主:“澜公主……”
百里溯夜不等他们说完,抓起手边的金樽就砸了出去,大怒:“闭嘴!牺牲柔弱女子解决国家大事,窝囊!以帝女为沧漓之未来牺牲,国之尊严何在!”
碧色的茶水洒了一地。
百里溯夜的怒火汹涌澎湃,恨不得将一切都燃烧殆尽!
众臣匆忙跪下:“国师息怒……!”
澜公主低下了头。她可以选择牺牲自己,但是没道理把阿夜搭进去。
果然啊,骨子里,她就是个自私的人。于她而言,阿夜是要重于国家的。
至此,东太后才彻底了解国师的决心:“国师言之有理,为沧澜一事,我们已将琳公主远嫁和亲,这回又要澜公主,确实过分!若是为双方和睦、友谊长存,和亲乃是幸事,我方自当欣然应允,而作为胁迫而嫁出公主,却是辱没我们的尊严!”
靖王知道太后是在给国师找台阶了,什么尊严,不就是为了自己的女人吗?
他心里愤愤不平:“尊严?尊严也是在国家存在的情况下才有。若沧漓覆灭,何来尊严?”
“尊严重于一切。最尊严的办法,是堂堂正正和他们打一场,以我沧漓的铁骑,将侵略者驱逐出我国土。沧澜的国力与我们不相上下,只不过因为他们这些年风调雨顺,就胆敢挥军攻打我们掠夺土地,其心必诛!这次要澜公主,下次要什么?要北方十城,要二十城,要三十城,要我沧漓全部国土!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枕……这就是你们想要的吗!”
男人的声音由远及近,浑厚、低沉、磁性,像是从天外传来,直击在场每个人的心上:“……我御风请命出征,只身前往瑶城领兵!”
澜公主意外的抬起脸,美丽的眼中绽放出一抹清丽的光芒。
屏风隔在中间,她看不清御风的容貌。
只模糊的看见那个挺拔的身影一点点走近……像是天上的一道阳光,慢慢的倾卸满这间昏沉沉的房间,他的周身,晕染开了一道美丽的光华。
百里溯夜亦看着屏风外的那一点,清澈的眸子里带着异样的色泽。
御风一步步走近,他的脚步、他的眼神、他的神情,都坚定而踏实。
那束目光穿透绢纸屏风直抵室内的二人,似乎在无声的逼问着什么,又似乎,是在叹息着什么。
即使隔着屏风,三道目光仍在半空中急剧的触碰,擦出一道火光。
杳杳的时光,在这一刻悠然的定格下来。
御烨傻了眼,看着横空杀出来的弟弟措手不及:“御风,你疯了!你伤还没好,逞什么能?你连剧烈运动都不可以!要是战败了,追责谁承担得起,你负责?!”
御风面无表情,冷酷沉稳:“我一力承当。”
御烨不满的嚷嚷:“你承担?你拿什么承担?还不是要靖王府给你擦屁股!”
御风不理会他,他对着太后跪下:“御风请命出征,不胜不还朝,请太后恩准!”
东太后大喜:“好!御风将军忠肝义胆,本宫深感欣慰!准奏!”
御风抓心饶肝的上蹿下跳,决不能被御风抢了风头!情急之下,他大声道:“靖王府接下此事!”
靖王沉了沉脸,没做声。
西太后满意的点头;“不愧是靖王府……好,众臣且随本宫回宫,我们详细商议此事。”她又对着屏风深深伏腰,“国师千岁,我们且告辞了。国师府废立之事,还需从长计议,但请国师顾惜自己的身子,莫令我等担忧。”
百里溯夜淡淡道:“我会的,你们去吧。”
众人依次与国师告别离去。
御风走在最后,他看着屏风内的人许久……
可是她终究没有出来问候他一句。
他只能将那个模糊的剪影印在记忆里,转身离去。
厅堂安静了下来。
澜公主呆呆的望着御风离开的方向,却听得西岚失措的声音:“少主?墨冰,马上通知司衣仙人过来!”
澜公主惊慌的站起,西岚已经先她一步抱起百里溯夜冲出了房间,她连忙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