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百里溯夜的琉碧仙居这一路走去,沿途皆空旷无人,设计简洁的亭台楼榭,鸟语花香,幽深若谷。
跨过一座桥梁之后却是另一片洞天,布景明显趋于奢华,家丁婢女随处可见,花枝招展的百里家小姐们笑语嫣然坐在一块儿开茶会,几个少爷们围在一块踢蹴鞠,热热闹闹仿若俗世里任何一处家宅。
西岚尽带着澜公主往僻静的小道走,故而也没人发现他们的踪迹。
澜公主远远看着百里家人开心,又想起阿夜痛不欲生的一夜,心里疑惑又不满:“我还当百里家的人都死光了,原来他们都还生龙活虎?阿夜差点去见阎罗王,他们完全不在意?还有百里卓,这些年阿夜对国师府尽心尽力,为什么他对阿夜的病情一点也不关心,反而那么盼着他死?”
西岚微微苦笑道:“一言难尽。”
澜公主道:“你倒说说看,是什么天大的理由,连亲人的生命也不在乎?”
西岚叹气道:“这也不能怪他们。少主在府中这一辈排行十一,这‘十一’也仅仅是一个代号而已,少主从小到大都被单独抚养,不论是兄弟姐妹、嫡母、姨娘,都和他没见过面。主人倒在少主身上花了颇多心思,教他各种知识、请一等的武师教少主练武,但是平日里父子双方以姓名相称,就等同于老师和学生的关系,也不亲密。”
澜公主皱眉。
与百里溯夜接触这么久,他在很多方面心思单纯的如同孩童,她只当是因国师府的人很少与外人接触,才会如此,却未料他从小就生活在“真空”的环境中,所以这般不谙世事也不稀奇了……
西岚犹自道:“这世间的感情都不是凭空而来,需要经营,需要维系,就算是亲情,也需要栽培,需要互相接触。若少主这般,从来都只是作为一个符号,且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符号出现,他对亲人们来说与陌生人没有两样。少主所承受的一切,他们不知道,也不会体谅。”
“不让阿夜和任何人接触?”澜公主眉梢深锁,“我越来越觉得阿夜在国师府过的是受虐待的生活。这不是把人当工具养?他不仅仅是国师,也是百里卓的儿子、国师府的一份子啊。”
西岚不觉得有这么严重:“少主的衣食住行、享受的教育都是最好的,主人在物质方面没有亏待过少主,哪谈得上虐待?”
澜公主摇头:“你不明白,这叫精神虐待,比肉体折磨更严重。人是需要感情的动物,而不是冷冰冰的物件,不是给顿饭吃、给件衣服穿就能活下去。感觉不到他人对自己的爱,找不到自己存在的必要性,受虐者会失去对自我的感知,只留下支离破碎的自我价值感,变得越来越无助,害怕,和依赖,甚至失去思考的能力,只一味地、病态的付出、容忍施虐者的暴行……这种虐待在父母对孩子身上尤为多见,对孩子从不肯定、只提出要求、索取、严苛,孩子会生活的非常痛苦,成年后往往有心理隐疾……精神虐待切入的是一个人最核心的部分,它所产生的创伤远比身体施虐更深也更难恢复……”
澜公主讲的是心理学,西岚听的直皱眉。
——少主这些年拖着重病的身子为国师府、为沧璃付出了多少,世人有目共睹;暴躁的主人却从来没有对少主做的任何一件事满意过,年幼时动辄打骂,如今就是贬损、诅咒、强行安排他的人生……
依澜公主的说法,少主的确一直都在被主人“精神虐待”……
澜公主道:“等这事过了,你去问他愿不愿意跟我去公主府生活。”
西岚吃了一惊,磕磕巴巴:“这、这……怎么可以……”
澜公主奇怪道:“为什么不可以?也方便我替他治疗。”
西岚不说话了。
两人到了西厢别居前,司衣和林叶正准备离开。
澜公主将御风的情况与司衣说了,司衣倒爽快,当下就答应跟她去看一看情况。
答应的这么快,澜公主意外的很。虽然和司衣接触不多,她也知道这位被尊为“医仙”的男人做事奇怪得很——比如他昨晚莫名其妙就给她和阿夜各扎了一下,当时若不是情况危急,她非要踹他一脚才解恨。
这会有机会在正常的情况下见面,澜公主才有功夫来打量司衣。
司衣的样貌和她想象的截然不同,师父提过他许多次,她还原以为司衣与师父年纪相仿,是个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年轻。
衣着打扮也奢华鲜艳,绫罗绸缎、珠玉满身,像是哪家的纨绔公子。
连他身边的药瞳林叶也是衣着华贵,这主仆出门不像悬壶济世的大夫,倒像是土豪要去逛窑子。
国师府离公主府很远,他们驾车回府。
在车厢里,司衣就开始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昨晚看你下针的手法很熟练,在哪儿学的?”
澜公主含混道:“无聊看看,照着书上学的。”
司衣眉毛一挑,直接戳穿她:“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我可是行家,你的手法如此纯熟,普天之下除了我没人能胜过,少说练习过上千遍!”
澜公主瞪他,脸不红气不喘的撒谎:“知道我公主府有多少侍婢?她们每个人都可以给我练手!”
司衣语塞,愤愤的瞪着澜公主,心中愤愤道:“伶牙俐齿!”
林叶插话道:“主人、澜公主,我们的车好似被人跟了。”
司衣掀开车帘回头去看,啧啧几声:“御家的马车,大清早就出来了,真敬业。”
澜公主满不在乎:“跟就跟呗,他们跟着,证明他们对我有所忌惮,不敢与我正面冲突。国师府的人手脚真快,这么利索就将我的行踪透露给靖王府了,看来他们是真怕我再去找阿夜。”
驾车的西岚也发现了这一状况,道:“公主,我们走哪条路?”
澜公主道:“正门。”
马车行驶到公主府正门前不远处,守株待兔的御家人立马涌出来拦截他们。
恭候多时的御烨首当其冲,拦在距离马车正前方十几米处。他得意的笑道:“澜公主,你还真大胆,就这么回来了!我四弟昨夜与你一同失踪,他现在人在何处?速速交代,否则我将你拿回靖王府审问!”
司衣咂舌:“好嚣张的御家人……公主,你得对我的安全负责啊,落到御家人手里肯定又是一堆麻烦事,我最讨厌麻烦……”
澜公主道:“马车不要停,直接给我撞过去,撞死我负责。”
司衣差点没被口水呛到,诧异的看着澜公主,还真是蛮横直接的处理方法!
西岚道:“是。”
马鞭狠狠一抽,马儿嘶鸣一声,撒腿就往前扑。
这是国师府豢养的高头战马,冲击力相当了得,横冲直撞过去就如头蛮牛,溅的地上尘土飞扬。
御烨离的近,眼见一匹大马杀气腾腾的杀来,当下措手不及,连躲闪都忘记了,吓得尖叫一声,他身旁的侍从见状伸手一推,倒是把他给推开了,不过重重跌个大跟头,在地上翻几个滚,径直摔个狗吃屎。
司衣拍手大笑:“精彩!”
御烨摔得全身都快散架,还呛了几口灰,狼狈不堪的爬起来,侍从来搀扶他,被他一脚给踹了去,怒气冲冲的就想拿公主是问,却见公主的马车已驶出好远,而他的人马却看着他直发笑。
御烨伸手抹掉脸上黑乎乎的灰,恼道:“还不快追!”
将士道:“前方两百米即是幽影军驻扎的领地。靖王有交代,不可与幽影军正面冲突。”
御烨恼羞成怒,跳脚大骂:“父王也交代让你们带回御风,现在澜公主入了公主府,你们认为御风还带的出来吗?!一群饭桶!”
……
澜公主看西岚驾着马车如此潇洒,赞赏道:“完美的带球过人……”
司衣纠正道:“是带人过球。”
澜公主噗嗤一笑:“没错,是带人过球。”
澜公主提前传回消息找到了司衣,御风几人从密道搬出,在客房住着。
来到客房,澜公主立马奔到御风床前查看情况。
御风的命是保住了,情况却不容乐观。他双眸紧闭,长长的睫羽扑闪扑闪,呼吸细若游丝,脸色发暗,嘴唇酱紫,看起来像是随时要断气一般。
澜公主连忙伸手替他把脉:“白裳,师父呢?”
白裳摇头:“之前收到公主要回府的消息,就不见人影了……”
澜公主奇怪道:“知道我回来就不见了?”
白裳道:“要不奴婢带人去找找。”
澜公主道:“你去吧。司衣医师——”
司衣站在客房门口左右张望,拉着他清亮的嗓子咆哮:“毒公子?!别以为我找不到你,你欠我黄金十斤、天山雪莲三株、还魂草两株、千年人参三株、冬虫夏草……拿了我这多东西,净躲着不见我!你再躲,我就把你徒弟掳走!”
澜公主闻言才回头看了一眼司衣,这才明白司衣那么爽快过来的原因——
敢情是过来问师父讨债的!就知道没那么痛快!
她无奈:“医师,麻烦你过来看看御风的身体情况。至于师父欠你的东西,我身为他的弟子,一定会帮他如数还给你。”
司衣眨眨眼:“咦,他居然收了个这么好的徒弟?不过他欠我的东西可不是用银子就能买到的,你确定你能弄到?”
御风昏迷不醒,澜公主心里急得很:“要是买不到,我就天南地北亲自给你去寻,行不行?”
司衣点头:“行!你现在就去给我找来!”
澜公主黑了脸,勉力压下想杀人的冲动,试图激他:“你明知道我现在找不齐这些东西,这不是故意刁难吗?莫不是因为你医术太差,怕治不好御风传出去有污你的名声,才不敢来替御风看伤?”
司衣散漫的摆摆手:“得得得,这一套拿去激你那个一心要攀到毒术巅峰的师父才管用。我这人向来听天由命,对医术也没有太多执着,随便学学,顺手治病而已。治得好就治,治不好就去死,不关我的事。”
澜公主扶额:“医师,你怎么跟个小孩似的?不就欠你点东西……”
司衣暴躁的跺脚:“什么一点东西?你知道那些有多珍贵吗?那都是我天南地北搜罗来的宝贝!毒公子从我手里坑蒙拐骗,有借无还,借多了索性躲起来不肯见我,他这种不讲信用的人渣……”
“唉唉唉,小子,老生的头都要被你念痛了。”毒公子无可奈何的从里面出来,头皮发麻,“澜丫头说得对,不就一点东西吗?钱财乃身外之物、身外之物。你赶紧先替人看伤,随后我们再来商谈还你东西的事情。”
澜公主起身唤了声:“师父。你欠他多少东西,列个清单给我,我让人去收齐。”
毒公子见她如此乖巧,笑的脸上快开了花:“那是应该的。为师就打算让你还。”
司衣道:“真是恬不知耻!澜公主,你怎么会认这种把债务抛给徒弟的师父啊。”
毒公子道:“就你话多!东西还给你就行,还管是我还的还是我徒弟还的?我告诉你啊,我就在这里杵着,看你神通广大、起死回生。”
司衣这才走上前去,俯身替御风看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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