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国师府的人向来行踪诡秘,他不会明目张胆的出现,时间,极有可能是晚上。
她岂不是要等上一天?
美好的事物皆值得等待,看在他是美人的份上原谅他了……
澜公主琢磨着怎么打发时间。她让绿衣从房间里拖了条竹藤躺椅,抱着毛茸茸的狗躺在庭院的花丛里晒太阳,闻着清新宜人的花香,和绿衣闲聊:“这花灯节究竟是个什么节日?听名字很普通嘛……”
绿衣坐在小板凳上,给她捶小腿:“花灯节只是个别称,这个节就是我们的国庆日呀!当初沧漓与沧澜一分为二,主上入主帝都霄城称帝,确立政权就是在这一日!作为纪念,从此我们就把这一日定为沧漓的国庆日。”
澜公主不解:“那跟花灯有什么关系?”
“因为帝王在那一日夜里举行盛大的花灯夜会,从此这个习惯沿袭下来,每年都会举行花灯夜会,所以这个节日又称为花灯节。每年的节日,宫廷都会在漓江河畔开举一场盛宴,全城的官员和百姓都会到漓江敞开肚子吃大餐,官民同乐、君臣同乐,非常热闹呢!”
澜公主剥着瓜子,随口道:“到漓江河边?莫不是吃流水席?”
绿衣道:“哪能呢!公主您不会连这也忘了吧,漓江上有一座行宫,名唤‘聆月宫’,是帝王用来修养的宫殿,华美精致,比皇宫还要漂亮许多!您以前不是海时常偷偷摸摸上去玩吗?宴会就是在聆月宫里举行。”
澜公主道:“全部?”
“百姓就是在岸边吃流水席,因为人数太多,宫里装不下这么多人,但是吃的和宫里都是一样……”她越说越是亢奋,大眼睛贼溜溜的,“公主,要不然咱们也去热闹热闹吧?”
澜公主在她脸上捏了一把:“跟着我,你没吃过好东西?一说到吃就眼睛放光!”
绿衣委屈的揉着脸:“奴婢只是想去看看热闹,而且今夜会有花灯夜会啊,很漂亮很漂亮,还有许多别国的人会慕名而来,说不定,还能撞见某家王公贵族……”
澜公主吃笑:“原来小丫头是思春了。晚上我允你去花灯夜会,还允你随便穿我的衣裳,花我的钱,你高兴怎么玩就怎么玩。”
绿衣抓住她的胳膊:“奴婢要跟公主一块儿去……”
“我才不需要你,讨嫌!”公主无情的打击她。
难得能和睡美人见面,才不要被人打搅!
想起睡美人,她又联想到另一件事:“我的熊猫装带来了吗?”
绿衣点头:“带来啦!公主嘱托要带来,我怎么会忘记。那套衣服软绵绵的好可爱……”
澜公主得意道:“那当然。拿过来给我试试。”
绿衣回屋去了,澜公主又摸摸小狗的头,跟小狗玩闹起来,小狗热情的在她脸上舔了几下,忽然汪汪汪的叫了起来。
澜公主斥道:“乱叫什么?再叫,把你拨皮拆骨,煮狗肉汤!”
小狗依旧汪汪汪的叫,突然从她的胳膊里跳下地,往庭院门外跑去。
澜公主起身来追着小狗往外走,走到门前,外面传来“呜——”的一声。
有危险!
她连忙停住步子,警惕的贴着墙面,竖起耳朵来听外面的状况。
这一留心,外面的脚步就传了来。对方刻意隐藏了脚步声,脚步很轻很轻,不是一般人,至少是个轻功了得的高手。
不对……不是一个人,至少有五个!
靖王府今日的重要人士都去往国宴,会在这个时候出没在靖王府,且是御风宅院的高手,会是什么人?
捧着熊猫服出来的绿衣被她用眼神制止了,缩进屋子里没再出来。
澜公主藏在门缝后面,收敛呼吸,从门缝里去看外面。
几个中年男人出现在她的视野里,人数恰是她推测出来的五个,却没有如她料想那般藏匿踪迹,他们身穿戎装、手持利刃,脚踏军靴,衣服上皆有御家的家族标记,就是御家军的人。
澜公主心道:“看来他们并不知道我还在这里,才敢这么大胆的直接闯进来。”
五个将士轻车熟路的直接进了御风的宅院。
澜公主心道:“御风不在家,他们闯来莫非是要找什么东西?不、不对,御风家里还有一样重要的东西——确切的说,是一个重要的人!”
她方有这个念头,隔壁就传来妇人惊慌的呼救声,澜公主还未来得及开门,声音就平静了下来。她的脚步停止了,心口砰砰砰直跳,对方人数多,自己贸然冲出去怕是反而把自己给害死了……
不消片刻,他们抱着孩子走了出来。孩子不断的哇哇大哭,将士们仿若未闻,他们互相交头接耳的商量着什么话,声音压的很低。
澜公主只模糊的听到他们说要把孩子交给谁谁谁,却听不清具体的名字。
五个将士商量了一通就扬长而去,庭院里恢复了平静。
澜公主确认他们走远,才猫着身子蹑手蹑脚的跟了出去,先去宁儿的房间,发现奶娘已经被杀死,仰面躺在地上,手里还死死拽着孩子的一块包布。
她转而往外面走去。
出了御风的宅院,到靖王府的主区域,场面已和平常大不相同了!
府里布上重重森严的守卫,走到哪里都能看到巡逻的卫兵,她不得不极其小心避开,才能防止自己被反弹。
太诡异了,靖王府平日根本不是这样。
像是在筹谋着……筹划着什么?
她想起昨夜御风与她的谈话。
御风说御烨答应从长计议刺杀安王之事——当时她就觉得不信。
御烨哪有那么好说服?那家伙为了世子之位都快丧心病狂了。
她好心提醒他一句又被御风给一板一眼的呛了回来,也就懒得管这件事了。
现在看来,恐怕她的猜测一点也没有错,靖王府这架势,是准备要大干一场啊……
不对……靖王府准备大干一场,为什么要把御风的儿子抓走?
她低眸想了片刻,突然心口一惊,糟了,御风有危险!
澜公主回去跟绿衣交代了一些事,摸着小道从后门出了靖王府。
……
驾马到漓江湖中心的聆月宫门前,华美的宫殿矗立在漓江之上,湖光山色、美轮美奂,顶上皆是五光十色的琉璃瓦铺就,宫墙也是一种半透明的特殊材质,远远看去如一尊飞鹤模样的玻璃宫,亭亭玉立于河面之上。
漓江岸边的人潮如河水涌动,熙熙攮攮皆是人,耳边的嘈杂声喧天。
到这时澜公主才想起百里溯夜昨夜特地让西岚过来传话,令她不可离开靖王府,更万万不可来到宴会,如今却是两样都犯了。
她没有过多的犹豫,翻身下马,循着人流往宫内走去。
这一路都是拥挤的人潮,人推搡着人,未有人发现她的突然而至。
行至宫殿面前,才听到一声叫唤:“澜儿?”
澜公主抬头望去,微微一愣。玉公主被一群婢女围守在宫门前跪着。
身边还有其他几个公主和皇子,都规规矩矩的跪在门前。
玉公主看着她还有点怯生生的模样,可能还在担忧那笔钱没还给她!
她走到玉公主边上:“玉姐姐,你这是……”
玉公主见她不提钱,就放心了:“你怎么才来?御风都到了好久!”
澜公主没空和她客套:“里面没出什么事吧?”
玉公主狐疑道:“能出什么事?”
澜公主暗自松口气,道:“没事。御风在哪座宫?”
“你要去找他?不行不行,我们都得在这里等太后。”玉公主小心的把她拉进来,低声,“两位太后现在还没出现,安王令我们所有公主和皇子都在这里跪候,若是太后不来,我们就要一直……”
澜公主不悦道:“安王把我们当什么?!”
满朝臣子在场,他让所有的公主皇子跪在宫门前,还能比这更嚣张吗?!
安王此人,非杀不可!
玉公主慌忙道:“别乱说话!到处都有耳目……”
澜公主哼了一声:“我要去找御风。”说罢她就往里走。
玉公主吓得够呛,伸手拉她又拉不住,自己也不敢走,急的都快哭了。
她当然不是怕澜公主受到惩罚,而是怕安王会因为澜公主的不敬而迁怒所有人,到时候澜公主一个人惹的祸,得要他们集体陪葬了!
澜公主可管不了这么多,她阔步直接踏进宫门。
宫门内外俨然是两个世界,外面拥挤不堪、嘈杂喧天,这里面却还清静,只有一些丝竹管弦之乐徘徊,宫廷特意的酒香幽幽挥散在空气里。
标致的宫人们端着托盘、捧着酒水四处为宾客斟酒。
澜公主看了一圈,没有发现御家人。
这宫殿如此庞大,客人人数又众多,来客都被分配到了各自的宫殿,现下她看到的是主厅,想找御家人,还得去偏厅。
“那不是澜公主吗?参见公主……”
臣子们发现公主的到来,避也避不开,硬着头皮上来问安。
澜公主正好问路:“御风在哪个宫。”
臣子们道:“御家人往西边去了,许是在西边的宫殿,具体哪座宫殿,微臣也不甚清楚。”
又有人道:“之前安王殿下有在寻找公主,公主不如先去面见安王,再问问他御家人身在何处。”
安王在找她?绝对没好事!还是先找到御风要紧。
澜公主道:“我还是自己去找找。”
可是她从踏进来起就被人盯住了。
有侍从围了上来:“澜公主,安王有请!”
澜公主皱眉。
四个侍卫神色严肃,完全不给她回绝的余地:“请!”
若是这个时候起冲突,怕会惹来大麻烦……澜公主道:“罢了,就跟你们走一趟。”
她被四人围着穿过正前方的甬道,不消片刻,抵达最里面的正宫。
正宫内空空荡荡,只有一条阶梯盘旋而上。
沿着旋转阶梯连上三楼,视野豁然开朗,来到一处宽敞的露台。
露台是整个宫殿的最高点,四周又没有遮蔽物遮挡视线,放眼望去不仅可以博览整个行宫的盛况、还可以眺望波光粼粼的漓江,大有阅尽千帆之势。
安王正在宴见贵客,澜公主被带上楼,竟看到御家人全部在场。
靖王就坐在安王的右手边,笑容满面的和安王谈话,安王的左手边是御风,再往边上则是御烨和御僮。
女眷们坐在另一侧说着闲话,李清蕙率先看到澜公主:“公主,您可算来了,快过来坐!”
御风的目光不由也投了过来,澜公主的目光亦落在他身上,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后,御风不动声色的转开了去,微微握紧手中的金樽。
澜公主看到他安然无恙,心里是大大的松了口气,也没忘了礼数:“见过安王、靖王、诸位王子。”
安王今日穿着暗金色锦缎云袍,发冠亦是亮眼的金黄色,他本就生的五官堂堂俊美至极,在华服额衬托下整个人看起来更是威严肃穆,俨然具有帝王之风!若不细看,怕是要以为他已是位及尊荣。
他对着澜公主笑道:“驸马方才还谈论起你,说你今日身体抱恙可能来不了,本王正想着遣人去请你,这么大的盛会,咱们沧漓最尊贵的澜公主怎么能不到场?就算是抬也要抬来。”
澜公主道:“我的确是身体抱恙,但是想着不能拂了皇叔的面子,定是要来的。”
安王道:“甚好甚好。入座吧。”
宋婉仪想起今早上才被御风苛责,这会正是表明自己友好的时候,立即主动的起身,走上前十分亲昵的抓着澜公主的手把她往里带:“公主过来吃些瓜果和糕点,这宫廷的点心定合你口味。”
澜公主跟着她入了女眷的席座,众人皆是跪坐在矮榻上,面前摆放一方长榻,上头放着花生瓜子核桃栗子红枣梅子李子荔枝葡萄杨梅……但是众人都是秀秀气气的说着话,满桌的东西都没动多少。
澜公主赶了一路这会也累了,伸手抓了几个荔枝吃。
李清蕙看她狼吞虎咽,关心道:“这都到下午了,公主可是连中饭也没吃?”
澜公主忙着吃东西,含混道:“唔……我没想到居然这么远,确是没吃饭。”
“那就多吃些填填肚子,一会就开晚饭了。”李清蕙伸手提她拢起鬓角散落的发丝,温柔道,“今早上没见到公主,还当公主和四弟又吵架,才不愿意来呢。公主啊,嫂嫂本不当说这话,但是都说长嫂如母,有些话不得不提。你如今是四弟的媳妇,凡是还是要多容忍些,这夫妻相处,哪还能没个磕磕碰碰,男人在外面办大事,我们就让他们顺心些……”
宋婉仪皱皱眉,心中对李清蕙大为不满。这个嫂子平时对她不冷不热,怎么对澜公主这般殷切?真是势力真是狗眼看人低!
澜公主知道李清蕙没有恶意,嗯了一声,余光又扫向御烨。
御烨不是这场宴会的中心,即便他是长子嫡孙,他也只能靠边座。
安王也更为倚重御风,他时不时会转过脸来和御风说话,却不会多看御烨一眼。
反倒是年幼的御僮一直试图和大哥说话,大哥却并不理会他,只偶尔跟他点点头,算是敷衍过去。
澜公主观察着御烨的一举一动,眸光稍转,落在御风身上,孰料御风也正看着她。
她假装漫不经心的挪开视线,心道:御风定以为她又是舍不得他才来这里看他,又给他增添了自恋的资本,真是好闹心啊!
“澜公主!”御僮许是觉得无趣,动身来了女眷席,挨着澜公主坐下。
澜公主道:“恩?”
御僮把她拉到一边,水灵灵的眼睛眨巴眨巴:“听说你有一套熊猫装?”
澜公主道:“是,怎么,你想借穿?”
御僮红了脸,咳咳几声,小声:“我本想借穿安王那套大的,可是安王说我身材还太小,只有你那套女用的才适合我。你能不能借我穿几天,然后,我会给你很多银子的……”
“不可以。”澜公主撇开脸,“我不缺钱。”
御僮急道:“你别小气!我一定不会把衣服弄脏的……”
澜公主果断道:“不可以。”
御僮急的抓耳饶腮:“你、你……我去问四哥要!”
澜公主扬起唇角:“怎么,这个时候想起四哥了?平日里四哥管你、为你好,你就把他当仇人,只说你大哥好,怎么一有事就惦记四哥?当初在国师府,也是你向四哥撒娇,他才会来求我吧?他那么骄傲的人,要不是为了你……”
御僮:“……”
“所以,我才不借给你这种瞎了眼的人。就算是御风来,我也不借。”
澜公主回了她的位置。
御僮悻悻的也坐回去了,耷拉着脸,勾着头,过了好久才抬起脸看了一眼御风,又转过脸看看御烨,手指紧紧的搅在一起。
澜公主方落座,宋婉仪就好奇道:“公主,您和七弟说了什么,怎么他老大不高兴的样子。”
“哦,没什么,他问我借钱,我没借。”澜公主道,“什么时候吃晚饭?……这点小零食都填不饱我的肚子,好饿……”
她微弱的抱怨飘到一众人耳里,御风无奈的摇了摇头。
安王却是和善的笑道:“既然澜公主饿了,今晚咱们就提前开餐。”
侍从道:“殿下,现在开始吗?太后还未到。”
安王道:“东太后已经到了。”他伸手指向楼下。
果然东太后就被一众公主和皇子簇拥着上楼来了。
太后华服加身,妆容精致,珠玉满身,迈着莲步姿态端正的一步步走上楼。
众人一同起身,跪下:“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东太后只望向安王:“……”
安王仍是坐着,道:“太后请。”
太后眼眸沉了沉,道:“诸位平身。”
众人各自归位,太后来到安王身边,安王递上一只金樽:“太后请。”
太后接过金樽,这时隆重悠扬的钟鼓声响了起来。
一声声钟声把喧闹的场面拉向了平静,行宫之内所有人都停止了嬉闹,仰着脸看向露台上这一干人等,并肃穆的跪了下去。漓江岸边的百姓们也齐刷刷的跪了下去,满目虔诚的俯跪在地,高呼太后千岁。
“我沧漓立国百年以来,所求无非盛世安平,百年以前先祖与此日攻破霄城,打造我沧漓之初始……”
东太后的声音在这一刻充满了魄力与威严。
澜公主静默的听着,眼睛偷偷往御风身上瞟。她得找个单独跟他说话的机会,这样就算等会出了什么事,她也不自责了!可是眼下压根没有他们能单独说话的缝隙……
东太后长长的发言结束,群臣高呼:“皇天后土,佑我沧漓!”
却听得安王突然插话进来:“今日非但是我国的国庆日,亦是安贞皇后的忌日。”
澜公主一惊。
太后怒道:“……休要胡言!澜儿的寿辰早已过了!”
澜公主心道:是啊,按史书记载,她的诞辰即是皇后的忌日。
但是,眼下在这里的群臣,没有哪个不明白安王此言的深意,顿时个个面如死灰,张嘴结舌的说不出话来。
安王不紧不慢道:“哦?是我记错了,还望太后勿怪。”
太后强压怒火:“无妨。上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