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莲的生日宴也顺利举办,东花园一直热闹到亥时才渐渐安静下来。
半夏往火盆里加了些炭,竖起耳朵听了听,没听见什么声音,这才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总算安静了。”
在寒蝉寺待得久了,早就习惯了安静,这么从一大早就开始折腾,还真让人不适应。
轻偎床边,阮萍将无影楼送来的卷宗轻轻合上,面上无半点轻松之色。
洛水,本名陈玉莲,大丰朝富豪榜上曾经排名第三的陈家堡的三千金。
是的,曾经。陈家堡半年前被一把无名火烧了个一干二净,曾经的辉煌,一夜消失殆尽。
洛水因此而沦落青楼-阮萍应该宽心才对。可是她忽略不了一个最重要的点-谁有能耐一把火烧掉整个陈家堡?陈家人在那场大火中神秘失踪了,所有。
将手中的卷宗准确无误地丢进火盆,火苗“蹿”地一下变高,变亮,跳跃的火光映在阮萍深黑色的眸子里,传递着一小阵突如其来的温暖。
不多时,火灭了,火盆里一堆黑色的灰末,在将熄未熄的炭火中一颤,再一颤,安静了。
无影楼的卷宗,阅后即焚。
院子里忽然闹腾起来,人声渐近,脚步声凌乱。阮萍不耐地眉头一皱,往被子里轻轻一滑,假寐为上计。
来的也不是什么要紧人物,将云妃娘娘所赐之物放下之后,没说两句闲话就走了。阮萍随手翻了翻便厌倦了,左不过是些珍珠玛瑙翡翠镯子簪花之类,命半夏收了无话。
自那日后,府上人皆为春节而忙,无人顾及阮萍,阮萍便趁此机会又上了几次街,亦无话。
转眼间就到了大年三十。当天晌午,老太太着人过来探望阮萍,见阮萍气色渐好,便请阮萍务必到东花厅与大家共用年夜饭。
约摸着时间差不多时,阮萍便让半夏收拾了,往东花厅而去。
行不多时,迎面便来了一位身穿栗色棉褂的少爷,长长的身板,窄窄的肩膀夹着只削尖了的脑袋,除了那张还算清楚的脸,实在算不上漂亮。
阮钰,阮家二少爷,桐安出了名的小霸王,顶着好名字好背景做尽坏事,坑蒙拐骗一样不少,吃喝嫖赌不在话下,是阮权此生最大的败笔。也怪不得阮权对他的态度还不如一个外戚的儿子,更怪不得老太太要将七少爷阮琅带在身边养着。
几个传菜的小丫头远远看见阮钰,如临大敌般赶紧停下,齐齐低头问安,动也不敢动:“二少爷。”
如果是平时,阮钰一定不会轻易就从这几个丫头身边过去,但是今天,阮钰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嗯”,双脚已经不听使唤地朝前迈去。
传菜的丫头们瞅准阮钰不会再回头,低着头匆匆走远。
一把将身后的小厮圆木揪了过来,阮钰颤抖着手指着不远处款款而来的阮萍就问:“她······她是谁?咱们府上什么时候藏了这么个美人我都不知道?快告诉本少爷,这是哪个院的丫头。”
小厮顺着阮钰的手指头看去,眼前也是一亮。
一件雪白的狐裘将阮萍浑身上下裹了个通透,只露出一颗精致的脑袋。随意挽起的秀发,斜插一支云妃娘娘新赐的梅花琉璃钗,别无饰物。精致的五官自带明丽,特别是那淡淡的笼烟眉,仿佛锁紧了众多愁绪,生生多了几分柔弱的气息。
明明没有锦衣华服,可是阮萍浑身透出来的雪一样梅花一样的气度,就算阮萍刻意掩埋,却还是不遗余力地从她的举止中彰显。
“小姐······”半夏抬眼看见对面直勾勾盯着阮萍看的主仆二人,轻轻拽了拽阮萍的袖子,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阮萍侧头朝半夏宽慰似的笑了一下:“没事。”
那瞬间点亮的笑颜,仿佛是冬日雪地里划亮的一丝橙色的温暖。
看就看吧,又不会少了几斤肉。那毕竟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不是?
阮萍的笑虽轻,但看在阮钰眼里,就如同昙花一现,美得不可方物。
“有她在府里,我就是三个月不出门也是愿意的······”阮钰目不转睛地盯着阮萍,喃喃自语,几乎要流下口水来。
身边太安静了。扭头看见小厮圆木也正直勾勾地盯着阮萍看,阮钰顿时重重拍了圆木的头一下;“看什么看!问你话呢!她哪个院的?”
“啊?”圆木揪着眉头捂着被敲疼的头,“少爷,这小的哪里知道啊?小的成天跟着您,您见过的人小的还未必都见着,您这没见过的小的哪里就见得找呢?别开玩笑了······”
“没用!”阮钰抬手又是一个暴栗,“本少爷怎么养了你这么个蠢货!”
说话间阮萍已经转过长廊就要往东花厅的方向去了,阮钰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往前赶去。
“不知这位姑娘是哪个院的?”阮钰小心翼翼地靠近阮萍,只闻得一阵清新的淡雅梅香,当下心花怒放得更加厉害了,满脸堆满了笑,本来就小的眼睛此刻变得更小了。
“倚水院。”阮萍脚步不停地往前走着。这位所谓的二哥,连祖母出庵堂都没有出现,算起来也有三年多没有见面了,对方看起来似乎一点都没变,而她,早已不是那个相貌平平身材瘪瘪脾气憋憋任由对方欺负的“死丫头”了,如果阮钰知道真相,大概······会很精彩吧?
圆木这时候也凑上来,亦步亦趋地走在半夏的身边,低着头莫名其妙地傻笑着,将半夏的鸡皮疙瘩都笑落了一地。
本来因为阮钰二人的靠近而嫌恶地皱起眉头的半夏,看见阮萍嘴角一闪而过的轻轻的、冷冷的笑意之后,舒展了眉头。
这个角度的笑容,她在阮萍的脸上见过。
半夏知道,阮钰大概是要遭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