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湖四周开始有黑影晃动，三三两两围聚在湖边，竟然捣衣浣纱，像极了凡间寻常人家。湖中央的黑水咕咚咕咚沸腾，一条条翻滚的人头鱼游弋而过。
即便是染青也不能直面鬼市最热闹的时刻。
他吹起竹笛，在音律飞扬的瞬间，整个湖面荡起淡淡白光。这些恶鬼修罗曾经也生活在阳光下，它们心底仍然残留着阳光带来的深深伤痛与美好回忆。
笛音轻柔舒缓，清丽悠扬。染青边吹笛子边走在岸边缓缓前行。他身后渐渐聚集起重重黑影，摇摇晃晃地跟随在染青身后。
笛声抚平它们深藏的创伤，唤起遥远的美好时光。只要是笛声弥漫的地方便有黑影加入队伍。染青并没有回头，悠扬动人的音律从他唇间流泻而出，在阴冷的风中绽放出点点星光。
慢慢地就走过鬼市中心，离开圆湖，身后的鬼影如跗骨之蛆紧紧跟随。渐渐的前方传来湍急的河流声，染青不为所动继续吹奏着竹笛。身姿悠扬，发丝轻抚面颊，星星点点的光芒在四周弥散。
水流声越来越急促剧烈，不知何时他们已经走上断崖的边缘。前面便是直流而下的黑水瀑布，激荡飞扬的浪花在崖底深潭里翻滚。染青就站在离断崖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他的笛声更加悠扬动听，引诱着他身后的鬼影一只只跳进瀑布。
它们死不了，这是它们的国度。但是暂时不会有任何多余的家伙出来捣乱。
笛声到了尾音，空灵萧然的余音在骤然而起的风中快速消散。染青睁开眼，握着笛子想要离开，他刚转身，突然间脚踝一紧，紧跟着整个身子开始往下坠，染青伸手扣住一块突出的岩石才稳住身体。
他回头一望，有几只鬼影抓住他的脚踝，细细长长的指甲抠进染青皮肉里，霎间血水流溢。
这个姿势染青很难施展，缀在脚下的重量越来越难以负荷，尖细的指甲开始往身上攀爬，嫣红痛楚也跟着一寸寸蔓延上来。
“抓住我的手！”紧跟过来的小妖趴在悬崖边上，伸出手来。她抓住染青的手用力往上拽，奈何这个姿势很难用上劲，而小妖毕竟是个女孩子。
几块碎石滑落，连带着小妖也开始往下滑。
“放手！”
“我绝对不放！”
小妖咬着牙，整张脸憋的通红，紧握的手一点点滑开，然而她始终不肯放弃。一只玉白的手从天而降抓住染青的手臂。小妖一惊，侧头看见一位红衣女子，她有着三尺墨发，比大海还深邃湛蓝的眼眸。小妖心思一动，脱口而出：“月影？”
有她相助，染青很快被拽了上来。连带着那几只鬼影也跟着爬上了悬崖。染青回手从袖间飞出卷轴，白绢画卷将鬼影覆盖，一道道白光飞腾而出，纷纷坠入画卷中。空白的卷轴里又多了几副鬼相。
“没事吧？”染青问小妖，眼睛却望着月影。红衣女子撇开头，风将发丝舞乱，红纱漫飞，小妖觉得她似乎马上要乘风离去。不自觉地就回望染青。他面无表情，阴影栖息在眉宇间，将所有情愫都沉淀进眸底。
气氛有些凝固，小妖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是不是该闪边上去凉快会，让他们说说话？正当她踮起脚尖打算往旁边闪的时候，月影化作一阵白烟消失不见。染青情不自禁上前一步，想要抬手却只是微微动了动，眸光流转，多少年华伤痛转眼葬进心底。
“走吧。”他大跨步地往前走。小妖紧跟上去，忍不住开口：“你跟她……”
“闭嘴。”
“你喜欢她？”
“……”
“你这样的态度，对她不公平。”
“你不想被丢在这里，就闭嘴快走。”染青冷瞥她一眼。
“哎！等等，你脚上的伤！”
“不碍事。”
染青快步前行。脚踝处的痛楚缓缓弥漫上来，阴冷的风里夹带着寒毒，侵蚀着伤口。
没走出两丈远，周围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有无数枯木轰然倒地。阵阵烟尘腾起，呛得染青跟小妖纷纷咳嗽。
“好听，好听，真好听。”瓮声瓮气的声音从烟尘中传来，缓慢而苍老。些许细碎的沙砾飞溅而出。
待呛人的烟尘散去，一架耸立硕大的鱼骨架立在他们跟前，暗灰色鱼头里转动着发白混沌的眼球，林立的背鳍坚韧如刀刃，足以将阴郁的空间撕毁。它注视着眼前渺小的身影，缓缓张合着宽大干瘪的鱼唇：“老夫最喜欢听笛曲，快再吹来听听。”
小妖指了指那些森白锐利的骨架，对染青嘿嘿一笑：“你朋友？”染青轻轻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名字。”
“意思是你收不了？”
“它曾经有名字，当它遗弃了名字坠入这里，我的画卷里不再有它的位置，我的笔也无法描绘它的形体。”染青淡然冷静地叙述。
“那这样也不行？”小妖用手指比划了个落跑的动作。
“它是荒鱼骨，真正的名字跟形体都随着仇恨而消融，凡是遇见它的人都不能跑走，不然背对它的瞬间会陷入无尽的重复，直到活活累死。”
“迷宫？”
“不，是永远重复遇见荒鱼骨的瞬间，直到死亡。”染青俊逸的额头渗出薄汗，右脚麻木的如同石雕，就是能跑他现在也难以挪动。
“额，那不走呢？”
“普通人会在瞬间被吓死，有胆量的会被瘴气毒死，再勇武点的会因为搏斗而被它身上的骨刺叉死，有兴趣？”
“我想陌尘哥哥可能会喜欢，可以磨磨牙。”
荒鱼骨发出霍霍霍的笑声，轰然响动间所有骨刺都咔咔响。时不时掉落干枯的灰白鱼皮。它支撑着身体的胸鳍缓缓爬行几步，声音越来越刺耳，烟尘大作，弥漫着股股腥臭。
“没错，染家画师，老夫的名字已经腐烂，连同曾经的躯体都烂到发臭，你们这些小鬼不会有兴趣想看的！”荒鱼骨笑着转动灰白眼珠，头趴到了地面上，呼出一口腥黄臭气：“快给老夫吹奏一曲！”
染青没回话，只是轻轻持起笛子，凑到唇边吹起来。
悠扬飘渺的笛音飞扬在弥漫着臭味的空气里，一丝丝光明似乎重新聚集在这阴暗荒芜的世界。荒鱼骨发出满意的呼噜声，耸立的背鳍缓缓放下来，它喃喃道：“真是好听，老夫曾经也生活在阳光里……好听，好听！呼呼……”
小妖注视着荒鱼骨，后者虽然没眼皮可闭，但它伏在地面上，神情安逸迷蒙，看样子是沉醉其中。她转头望向染青，没有错过后者额头密布的薄汗以及右腿上渐渐弥漫的血痕。
要想个办法才行。
她张开双臂，层层水波从掌间荡漾来来，刹那间酒香四溢，一只只透明蝴蝶从水波中钻出来，薄如蝉翼的蝶翅舞姿蹁跹，徐徐漫飞。所到之处，香气更加浓烈，迷醉幽香，绵绵不绝。
荒鱼骨也闻嗅到了酒香，那些蝴蝶精灵飞落在它身边，停息在骨刺上。随着蝴蝶越来越多，它微微动弹了下身体后就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像是沉醉美酒中的酒鬼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
飞尘落尽，荒鱼骨已经沉醉佳酿。
小妖放下手臂，拿手肘戳了戳染青。后者会意，渐渐停止了笛音。就在他们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时，悬崖下突然爆起一阵震天喧哗，夹杂着鬼哭狼嚎。
－－－－－－题外话－－－－－－
话说这章的名字好像菜名啊~哇咔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