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青却好像全然不在意，只是缓缓转开视线，淡淡说道：“月影不在，有些不方便。”
小妖已经不想再继续面对面，这会让她很尴尬。扭转身，深吸一口气，停顿了下才悄声说：“那你跟好我。”说话间，小妖脚底冒出一圈淡淡的水波纹，醉人的酒香飘渺悠然，汇聚成一只只翩翩白蝶，它们如同翻飞的雪白花朵，带着精巧的纹路聚集在小妖脚下。
白蝶们托起小妖，而染青脚底也围绕着蝶群。小妖看看他，示意他跟紧。然而就在她辨明方向准备启程的时候，身后突然一震，头顶笼罩下阴影。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抓住她的肩膀。
“这样不会走散。”染青淡然得给出答案。
小妖并未过多纠结，她已经像是煮熟的虾子。含糊地哼了两声，便启程飞往南陵。
蝶群所过之处鳞粉飞扬，点点银光闪耀。清幽的酒香迤逦一路。
染青眉头紧锁，混乱的脑海里翻滚着种种情愫与画面，包括眼前这个叫小妖的女孩。他记得不是很清楚，因为大多时候的记忆都混沌不堪，但有些细节还是难以忘记。思及此，一缕红晕浮上脸颊，他撇开头神情不在自然。
“那个……”小妖轻轻开口：“我听说你们一族都与笔共生同栖，月影为什么要离开你啊？”
染青心头一沉，蓦然回头，盯着小妖的背脊，整个人充满戒备与紧绷：“你说什么？”
“我说月影为什么离开你，难道是因为你神志不清弃你而去？”也许是没有面对面，小妖说话流利很多也大胆很多。
染青沉默了，种种过往呼啸着从自己身侧掠过，眼前小妖娇小的背影开始融化，模糊。却而代之的是一抹红纱，剪水双瞳，如泣如诉。那夜，她是说了什么，但他不想去听，也根本不愿意回想。一切的一切在他看来……
“月影入魔了。”
他刚刚说出这句话，脑海深处迸发出一丝刺痛，瞬间如同星火燎原般蔓延。肆意乖张的魔音在耳畔回想，重重叠叠，或粗哑或尖利。太阳穴突突猛跳，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化成簇簇利刺企图戳破血肉。小妖感觉到肩头尖锐的痛楚，以及身后腾起的煞气。
“你，你要坚持啊！就快到了……可千万别发狂啊！”这要掉下去摔成肉饼，她没法交代啊~
“近日宫中异状可是你所为？”隔着水波荡漾，染禾质问。
月影闻言仰头大笑，清丽的笑声里带着嚣张不羁的味道。拂开额前几缕发丝，她缓缓说道：“是啊，我闲得无聊，不行吗？”
“玄德帝尸变也是你的杰作？”
“我看他怨念难消，只是小小的助力一下而已，有何不可？”
“你可知罪？！”染禾浩然的声音在空旷沉闷的地宫里回响。他紧握卷轴，最终还是缓和了神情：“身为灵笔，你背弃驭画一族共生同栖的誓言，又为非作歹，已经罪不可赦，若是认罪便可免遭刑罚。”
又是一阵大笑，月影垂下头，黑发散乱如肆意的秋草遮盖着表情。好久她才缓缓抬起头，嘴角流淌下一丝血痕。
“我唯一的错就是不该爱你，染青。”她轻轻吐露出那个一直珍藏在心底的名字，淡淡哀伤的目光注视着所有人的身后。
染禾一凛，众人蓦然回首。只见身后的沉重的阴影里走出两个人。小妖半扶半抱支撑着染青，几只白蝶萦绕周身。
“小妖，不是叫你好好照顾他？”陌尘问道。
“我也想，可是他，他说什么月影入魔……”小妖的声音弱下去，支撑染青让没多余力气说话。染禾健步如飞，挡在陌尘跟小九前面扶住染青，动作粗鲁，他越是关心焦急越是显得冷漠烦躁。
“二哥。”染青轻轻哼出一声。
“你清醒了？”
染青不置可否，昏暗的光晕落在他浓密的睫羽上，投下层阴影，让黛黑的眼瞳更加深不可测。他脱开染禾的搀扶，目光从银波荡漾的湖面一点点抬高，最后注视着平台上那抹红色身影。
月影也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染青，她缓缓抬起手，虔诚而犹豫，似乎担心眼前之人会突然消失不见。
“你终于肯来见我了吗？”
“因为你成魔。”染青冷然的目光一寸寸将月影眼底最后的希望冻结，最后化作彻骨寒冰，戳进心窝。她苦笑，深深苦笑：“爱你原来就是成魔。”
“我不会认同的。”
“不认同什么？爱你的我，还是已经动情的你？”
染青身子一抖，突然撇转眸光，呼吸急促。他握紧拳头，许久才缓缓放开，一滴血珠从指缝间坠落。
“你只是我的笔，如此而已。我不需要你有别的情感，我不会接受……”他说的缓慢却字字清晰，似乎咬着牙才将声音释放出来。
然而月影怒了，她晶亮的眸底燃起焚天火焰，她突然腾空飞起，红纱漫飞，墨发飘扬。她张开双臂，盯着染青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看看我，这眼，这手，这身躯，都是为了与你相见。我从未觉得爱你是罪恶，当我发觉我再也不想只当你灵笔时，我痛苦茫然，然而更多的是心花怒放，因为我爱你，那是多么美好欢快，它让死亡变得温柔，让黑夜变成白昼，让世界只为你而存在！”
“够了！我不想知道……”染青急促地低喊，他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他始终不愿意面对月影，然而那挺拔的背脊在一点点颤抖，让气势高涨的月影心突然软下来。
她飘荡到染青面前，身后白色花朵飞扬。
“为什么要否定我，我爱你啊，这是谁也夺不走的。就是阎王玉帝也无法改变我的心意。你可以不爱我，但为什么要否定我，就因为我只是你的笔，是妖精吗？”她伸手轻轻抚上染青的脸。在指尖轻轻碰触的瞬间，染青迅速后退，他闭上眼不去看她。
月影眸底的温情溃不成兵，粉碎成灰。她放下手，突然就剧烈咳嗽起来，娇丽的背脊弓起来，殷红的血如艳丽的花朵朵绽放。
“月影！”染青惊喊，他顾不上什么一把扶住她，少女柔软的身子滑落在怀里。慌乱袭来，心跳瞬间失控。
“你怎么了？！怎么受这么重的伤？！”
“昔日罗裳化作尘，空将业果恨前身……”月影喃喃轻语，她靠在染青怀里，慢慢闭上眼。霎间柔和光华闪耀，一根殷红画笔飞旋而出。
目光追逐，红笔最终落到小妖面前，斜飞进盘发里。小妖面对着染青亮的骇人的眼眸，退到陌尘身边，嘿嘿一笑：“她自己飞过来的，跟我没关系。”说着轻轻抽出来递给染青。
也许是觉得自己失态，驭画一族现任当家目光一凛，起身接过画笔，甩袖快步离开，他匆匆而过的侧颜上尚有未来得及退去的关切与焦灼。小妖拉拉陌尘的衣角：“怎么办？”
陌尘一摊手，难得的没有嬉皮笑脸：“先回去吧，这里能冻僵我的尾巴。”
染禾沉着眉，神情冰冷阴沉，这场变故他确实没想到。
回到王府中已经过了晚膳时间，然而除了陌尘谁也没力气吃饭，疲倦伤神如山崩，匆匆交代几句便都各自休息。
小妖捶着胳膊回到自己房间，对着铜镜发了呆才开始动手梳洗。这一天真是又身累心累，她抽出发簪，绿云般长发倾泻而下。一卷细小的白色东西掉到地上。
她甚为好奇，弯腰拾起来，轻轻展开。原来是张巴掌大的碎金笺，上面写完工整秀丽的字迹。小妖一行行看下去，秀丽眉一皱，突然转身提着裙襟跑出房门。
“陌尘哥哥~不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