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条凳上跳了起来，四处张望，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了那个优雅的白色背影，疾呼道：“好哥哥，等等我！”
她小心地拎着宝贝蝴蝶灯，急匆匆地要冲上前去，领口突然一紧，双足就悬空了，头顶刮过一阵阴风，不禁一身冷汗，全身寒毛直立。血淋淋、活生生的事实呈现在眼前，她被大哥逮到了。[1]
“小妹，惦记着去追什么‘好哥哥’，不记得家里有三个托你的‘福’饱受病痛折磨的亲哥哥？”他利落的身形，虽藏于黑得发亮的长袍内，那壮硕的线条仍清晰可见。
“大哥，我知道错了。你快放下我，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小女孩双手抱着蝴蝶灯，吹灭了里面的蜡烛，眨了眨泫然的美目，像个做错事的孩童般直嚷道。
她一双水灵的眼一边淌着泪、一边无助地直望着前方，粉嫩的颊沾满了濡湿的泪，像一只落水的小猫哭得呜呜咽咽。“呜……他不见了，都怪大哥不好啦！”
她心情已经很糟糕了，没想到大哥非但不哄她，还大泼冷水。“以你不入流的轻功、在家里还能迷路的方向感，就算刚才我放开你，你也追不上他！假如他尝一口你做的汤圆，我敢保证，他会对你避之唯恐不及！”
双足落地，她像个孩子般坐在地上嚎陶大哭，哭到五脏六腑都痛了起来。“呜……我是第一回做汤圆嘛，你们学爹娘放着不吃就是了。你肠胃不好就在家歇着，我在外面玩得很好，不用你们挂心。刚才我跟你道歉了，你还在责怪我，我要找爹娘评理。”惨了，大哥飘到她面前了，神色还极度灰暗。[2]
盯着使小性子的小妹，他不耐烦地挑了挑眉，嘴角微微扬起，形成警告的笑弧，沉声道：“回去之后我会跟爹说，你在我的看管下很乖顺，这次就罚你禁足半个月，月底跟着我去江南！”
她应该感激他带病出门领她回家，等爹娘记起有生下她这个女儿，派人出去找她，她都饿死在荒郊野岭了。一对不负责任的父母，只知道你侬我侬，根本不担心他们唯一的女儿在外头被不明人士拐骗。
如雷般的“噩耗”劈中了她，小脸立刻出现戒慎恐惧、紧张兮兮的神色。停下了无效的哭泣与控诉，忘记了刚才短暂无果的初恋，她一时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同样是过日子，跟着爹娘，她无拘无束；跟着三哥，她为虎作伥；跟着二哥，她吃喝玩乐；跟着大哥，她度日如年。她想用她亲手做的汤圆巴结三个哥哥，没料到弄巧成拙地勾出了大哥睚眦必报的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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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刚过，热滚滚的汤圆才落下肚子，一转眼就是“春风似剪刀”的时候。天依然很冷，寒风夹杂着雨点扑到人的脸上，刺痛得人们脸皮都在发颤。到将军府的大门一看，那里早挤满了引颈盼望的人群，所有人都丢下手里的事，在等候程将军返家。
若水的出现让人群自动退出一条路，将最前面、视野最佳的位子让给她。眼前是一轮即将沉没的橘红色落日，她学众人伸手复额，挡住刺目的阳光。
极目望去，远远的，衬着落日的余辉，隐约可以看到一个黑色的伟岸影子骑着黑马，如天神一样缓缓进入视野，人与马在这一刻已然合一。之后，他身边的影子愈聚愈多，那都是隶属将军府的侍卫。
若水睁大眼睛默默地看着前方的黑影，对众人兴奋的呐喊与尖叫听而不闻。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坐骑每一个蹄在大地上所造成的震动，那震动随着血液从脚窜到她心口。
他一身乌黑色的甲胄下穿的是黑色劲装，一手执缰绳、一手抱头盔，身后背着削铁如泥的宝剑，黑色披风正御风而飞舞着。他下半张脸蒙着黑布，以免一路上迷晕仰望他的女子，从而影响一些家庭的安定团结。
离前方黑压压的人群愈来愈近，程叔济明白他快到家了，不只是他，连原本因疲累而哈欠连天的部下也开始有了笑容。人群中最显眼的娇俏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发现正是自己从离家那一天就开始挂心惦念的宝贝女儿后，他的眼里瞬时迸射出狂喜的光彩。
他用力一夹马腹，主人的暗示与兴奋让黑骏马狂奔，即将冲入人群的那一刻，他拉住缰绳，骏马立即扬蹄止步，众人的惊愕与尖叫转为鼓励的叫好声。
身姿飒爽、风度翩翩，下马后除却黑布，他阳刚英俊的样貌中透着象征成熟稳重、安全可靠的沧桑。把头盔、宝剑交给侍卫，他冲若水大笑张开怀抱，“快过来让爹好好看看你！”
快乐地小跑步迎向她心爱的爹，若水来不及从熟悉的笑容中回神，在下一刻发现自己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拦腰紧紧抱住，双脚已然腾空。像幼稚的小女孩得到心爱的娃娃一般，她兴奋得挥动双臂高声欢笑，随着他转了好几圈才脚踏实地。
他眼睛闪着五彩的光芒，两人额头相抵了好一会儿，他从胸腔内逸出一句低叹：“一切都过去了。”
恰好站在人群包围的中心，衬着众人的吆喝，他完成了他们父女俩十八年中固定不变的欢庆动作的最后一个步骤——缓缓放下她，低下头，在她的粉颊上落下一个宠溺意味十足的轻吻。光阴似箭，他天真可爱的小女孩都变成娇滴滴的大姑娘了。
晕眩无力的若水并没听到四周如雷的喧闹、鼓噪声，依偎进他被冷硬铠甲包裹的宽阔胸膛，高噘鲜嫩的红唇，“您总算回来了，我好想您……”莹眸中闪着娇嗔的笑意。
“军中潘安”的魅力不减当年，“天仙皇妃”身穿男装却风情万种，天地间日月黯然失色，人们呆痴地看着这对父女，都忘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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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若水摆下一盘糕点，又奉上亲手沏的茶，手执书卷坐在书房里陪伴父亲。程叔济写完公文，搁下毛笔，吹干墨迹，觉得有必要和女儿深谈沟通一下。
“这一年辛苦你了。”程叔济很认真地看着女儿，眼神像是能看透她的心。独自面对丧母之痛，即使身在皇宫中依然把将军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她比她亲娘坚强、勇敢，他栽培她的苦心没有白费。
听着他的话语，若水眨动着水灵明眸，娇红的唇瓣微微扬起，露出甜甜浅浅的弯笑，“多亏姨丈帮忙，不然您会很为难。实际上，六年前我就和外公相认了，从他口中知道了我亲娘是谁，只是误把二伯当作我的亲爹。”
品了一口上等的茶，他低沉的嗓子发出了无奈的叹息。“你能平安回家就好，大哥玩弄权势、作恶多端，现在他无权无势、在家养老，已经算是善终了。六年前你有一阵子总是行踪诡秘，我不大放心就跟踪了你一回，发现你和蛊毒王在一起。”
深黑的眸子锁住她讶然的秀颜，他淡然一笑。“怕你接受不了你的身世还有外公过世的双重打击，当时我把将军府交给你打理，就是想给你找些事做。虽然我对你瞒着我私底下钻研毒物有些不满，但想到你秉性善良，不会恶意投毒害人，危急关头多一样本事就多一条活路，我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她默默点头，嘴角浮出极细微的笑意，垂首幽幽地问道：“您是因为喜欢我亲娘，才收养我并视如己出吗？”她怕他点头，如果他对她的保护、宠爱只是出于对她生母的爱恋，她该怎样面对他？
程叔济愕然，不由自主地打个寒颤，明明他捧着一杯热茶，她的话却让他恍若置身在冰窖中。
“你有些像她，淼儿也是这么敏感、爱钻牛角尖……当年惜儿心痛反复发作，成日郁郁寡欢，怕刺激到她，我就没把身怀六甲的淼儿接回家。这加重了淼儿的心病，她认为自己趁人之危抢了惜儿的丈夫，有孕在身却经常不吃不喝，怎么劝都没有用。
“后来惜儿小产，淼儿又认为这是因为我分心照顾她，对惜儿过于冷淡轻慢，才造成的恶果。那时她一再提出要把你赔给惜儿，甚至有生下你之后就寻死的打算。”
他低叹一声，挤出一抹苦笑。“她拼了最后一口气把你生下来，听到你的哭声，她就永远地合上了眼睛。不能否认，我对你的疼爱有一部分来自对淼儿的爱与愧，这也是我这么多年辛苦锻炼你的原因，我怕你走上她的老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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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小妹妹很可爱，她的大哥又是什么样的人呢？按照前一章的批注寻找线索，应该知道他是谁了吧。[2]吃汤圆引致腹泻事件，请参看《荣威镖局》第十四章末尾处，历史在重演，有其母必有其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