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敢?”程伯涛把手里的茶盅往地上一砸,恶狠狠地说,“我一想到那天的事儿就上火。他以为自己翅膀硬了,可以反过来辖制我了。这些年,我为了把他送上龙椅,费了多大的劲,他忘恩负义、过河拆桥,我当然得给他点苦头吃。”
“爹,您消消火。您也看到他成独眼龙了,这就是报应到了。”程如风抚着父亲的后背,安慰道。
程伯涛捋着胡须,哈哈大笑,笑得气都分岔了。“对,这就是报应。昨儿若水进宫,今儿他就残了,哪有那么巧的事儿啊,我敢拿脑袋打赌,他的眼睛是若水弄伤的。”
“咱们指望那丫头进宫帮着宛云打压那两个奸妃,没想到她一出手就针对皇帝。皇帝是哑巴吃黄连,只能推说是磕着碰着了。我现在是知道若水的厉害了。”程如风奸猾地笑了起来。
冷静地吸了口气,程伯涛撇着嘴冷笑道:“若水的厉害就在于,这边把你惹恼了,她一笑、一哭,就又让你不舍得对她吼了。她不是人,她是妖精,还是玩弄别人感情的妖精。”
选妃当选贤是维持后宫安定、圣恩雨露均沾的千古不变的道理,但若没有姣好的容貌空有才德又有几个女子能被皇帝挑中?谁能想到她婉约秀丽、超尘非凡的容貌下是那种目中无主、张狂不羁、古怪至极的性子……
程如风眼中闪过一丝忧虑,轻声道:“这丫头是反复无常的性子,她站在皇帝那边对付咱们,就麻烦了。”
“她再不识好歹,也不会做胳膊肘往外拐的事。”程伯涛笃定地笑了。她帮着皇帝算计他们,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她犯不着这样做。
程如风点了点头,皮笑肉不笑地问道:“如林住在将军府,似乎是不准备回来了,咱们要不要派人把他抓回来?”
“甭管他,我从来没指望他光耀门楣、养老送终。他过不惯寄人篱下的生活,早晚得夹着尾巴回来。你替他挑个小家碧玉娶过门,拴牢他的心思,若能金榜高中,我就烧高香了。”程伯涛的语气十分坚决。
一个只会搅局的家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程如风实在不看好程如林能凭真本事高中,“咱们想让如林及第还不容易嘛……即使他交白卷,只要咱们安排人稍微动点手脚就行了。”
程伯涛摇了摇头,“据我估计,这次皇帝很有可能不让我担任主考官,不妨让他一回。”他以眼神警告“生财有道”的儿子,“你行事更要小心些,千万别落人把柄,遭有心人打击报复……”玩弄权术这么多年,功高震主、权大压主的道理,他懂。
他双眼一眯,歹毒狠辣的寒光在眼缝间闪烁,略显圆胖的脸上更是沉郁阴森已极。“好在当年我留了一手暗招,可以保住咱们苦心经营的成果……”
程如风讶异地瞠目,这是他第一回听说有什么“暗招”,不过,姜还是老的辣,一定是一道“保命符”。
崇嘉闻着一股香甜味儿,抬头瞧见小金子正往嘴巴里塞东西。“吃得这么急吼吼的,你在吃什么?”
小金子吃了一惊,嘴里的东西“呼啦”咽了下去。他抹了抹嘴,陪着笑脸答道:“昨儿夜里奴才肚子饿了,在德妃娘娘身边伺候的果儿给了奴才两块豆沙条糕。当时奴才吃了一块,觉得特好吃,就留下一块想在后半夜吃,可是奴才后来睡迷了,一觉醒来都要伺候您穿戴了。刚才奴才的肚子又饿了,就摸出剩下的一块吃了。”
“整个皇宫谁不知道小金子的嘴最刁了,你说好吃的东西,肯定错不了。朕肚子也饿了,你就让御膳房送这点心来吧。”崇嘉一直在埋头批折子,这一打岔,才意识到他的胃在“咕噜噜”地叫着。
“主子请用点心。”小金子满脸疑惑地瞧着宫女端上来一碟豆沙条糕,怎么瞧怎么觉着别扭。
崇嘉右手在写字,左手拿了一块条糕塞进嘴里。“水——”他一把抓起茶杯,急急忙忙喝了一口。
他指着碟子,喘着大气说道:“卡在嗓子眼里的条糕差点要了朕的命。哪有你说的那么好吃,硬邦邦的,还特油腻。”
小金子瞧着那长方形的条糕就觉着不大对,皇上这一说他更是起疑了。“让奴才尝尝是不是一样的东西。”
小金子十分艰难地吃下了一块条糕,瘪嘴说道:“万岁爷,这恐怕不是一个御厨做的。果儿给奴才的条糕是细细的卷儿,软软滑滑的,一点都不腻人。刚才‘呼啦’一下子,奴才没尝出味儿,它就滑到肚子里了。”
“把这个厨子撵出宫,会做好吃条糕的御厨升一级,让他再给朕做一碟来。”崇嘉摆了摆手命令道。
御膳房内,几个厨子胆战心惊地伸长脖子等着皇帝那边的消息。
银福一扭一歪地走到御膳房里,高呼道:“传圣上口谕,把这个厨子撵出宫,会做好吃条糕的御厨升一级,让他再给做一碟呈上来。”
御膳房总管瞧着一个厨子颓然地出了厨房,赶紧往银福手里塞了一个银珠。“这位公公,万岁爷想吃什么样的豆沙条糕,您说明白了,咱们才好做出来啊。”
银福的兰花指一敲,直指平澜宫的方向,尖着嗓子说道:“就是昨儿夜里咱们金公公在德妃娘娘那儿吃的那种啊。”
“昨儿谁做豆沙条糕送去德妃娘娘那儿的?”总管一手叉腰,一手指点着各个厨子,大声问道。
所有厨子互相瞧着,晃着脑袋。他们做惯了精细的糕点,哪会蠢得把这种平民的吃食献给主子们。
“哟——这就奇了,难不成是咱们金公公记岔了?”银福摇头晃脑地说道。
“啊,我想起来了,昨儿午后德妃娘娘差人到咱们这儿要了一些东西,可能是她那儿的小厨房做的。”总管拍着脑袋叫道。
“呵,我还没听说哪个娘娘的宫苑里生火做饭呢。你一句话又把我指派到平澜宫了,欺负我这阵子腿脚不利索啊。我要是在那儿碰了壁、挨了打,一准回来和你们算账。”银福气哼哼地扭过头,歪歪斜斜地出了御膳房。
总管把围裙扔在地上,破口大骂:“你们瞧他那德行,仗着在圣上跟前做事,横得和天王老子似的,金公公都没他那么大的谱。三天两头来咱们这儿打秋风,问他些事儿,他是不拿钱就不会张口。德妃娘娘是咱们正经的主子,她都没见过咱们一回,只是差人来要东西,还惦记着打赏呢。他在德妃娘娘那儿挨一顿打才好呢。”
一个厨子长叹一声,“平澜宫连磕头下跪都不兴,怎么可能打人呢。保不齐他碰上人家发月银的时候,还捎带着得了实惠。”[1]
“启禀吾皇万岁,奴才已经把那个厨子打发走了。昨儿金公公吃的条糕,是德妃娘娘闲来无事亲手做给平澜宫里的人吃的。奴才去的时候,娘娘带着一盒今早做的茶果去宁寿宫了。奴才向在那儿伺候的同乡要了一碟吃剩的条糕回来。”银福跪在地上,字斟句酌地说道。
小金子一手抢过食盒,一手挥起拂尘打到银福的背上。“大胆,你竟然说要给万岁爷吃别人吃剩下的东西,滚到外面掌嘴去。”
银福屁滚尿流地退了出去,一边扇自己嘴巴子,一边暗骂着:“同样在宫里伺候主子,为啥别人连磕头都免了、拿的月银多的吓死人,我就得吃苦受罪、挨打挨骂啊。”
“万岁爷,这是隔夜的东西,又是别人吃剩的,奴才拿去扔了吧。”
“是她亲手做的,朕得尝尝啊。刚才他说什么?她还做了茶果啊,赶快把折子看完,今晚去她那儿尝鲜。”崇嘉越想越觉得若水十分有趣。他嘴里吃着香滑的条糕,眼睛不觉得疼了,心里甜丝丝的。
小金子看着主子脸上喜滋滋的样子,自己也觉得神清气爽,说话就随便些了。“万岁爷,您把奴才调去伺候德妃娘娘算了。她那儿月银发得多,不用磕头下跪,还有好东西打牙祭。”
崇嘉点了一下小金子的脑门。“你在朕身边伺候能得到大臣给的暗钱,朕也没让你磕头啊。朕喜欢好吃的东西,以后咱们每晚都去平澜宫。”
“万岁爷,德妃娘娘把您伺候得很好吗?”小金子揉着脑门问道。主子每晚都去平澜宫,这就是专宠于一人啊。今早听到娘娘在屋里哭,莫非昨夜主子强占了她?
崇嘉按了一下带了眼罩的左眼,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为什么她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对他总是凶巴巴的态度?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当他面对她的时候,人前那副稳重优秀的皇族贵气便会瞬间丕变,变得有些孩子气、有些逞强、有些好斗。
他的心弦已经全部被她撩乱……通常还来不及理解为什么会喜欢上对方时,就已经深陷得抽拔不出了。
〈[1]可见皇宫里的人都很无聊,才一天的工夫,消息就从平澜宫传到御膳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