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程叔济背着朕私募兵马？”崇嘉眉头几乎打成死结，怎么也不敢相信程叔济会做出这种谋逆的举动。
“臣不是这个意思。程将军绝不是这种人，陛下大可放心。臣在相府门口徘徊的时候，瞧见了端木将军的儿子端木宏，臣和他有些私交，就上去攀谈了几句。几天前他从南边办差回来，路过将军府，发现里外都是杀气腾腾，还以为程将军犯了事，陛下有什么动作呢。
“他留了个心眼，派人在那儿守着。今天他一听说解围了，就亲自去将军府问个明白，也打听到程小姐的事了。估计这会儿他还在相府周围找防卫的空隙，想进去抢人。他请臣开口求陛下高抬贵手，收回选程小姐进宫为妃的成命。”
崇嘉脸部肌肉不断抽搐着，听完一席话拍案大骂道：“程若水跟他是什么关系，犯得着他去抢人吗？程若水是要进宫的人了，他岂不是跟朕抢女人！”小金子说程若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见过男人能勾搭上端木宏吗？[1]
小金子使劲拽着主子的右手，有了打死他也不让主子再用受伤的手拍案的决心。
“他俩的母亲是亲姐妹，他们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端木将军几次三番领着端木宏向程将军提亲，每次都是碰了一鼻子灰、惨败而回，这是朝野都知道的事。大家以为是端木将军想要亲上加亲，才会有此举动，程将军为免结党营私之嫌，就不断拒绝。
“今天看到了端木宏面如死灰、一往情深的模样，臣估计实际上是他看中了程小姐，程小姐不愿意嫁给他。现在的相府，别说闯进去一个人，恐怕苍蝇都飞不进去了。端木将军是远水救不了近火，端木宏只能在门口瞎转悠。”
“甭管什么端木宏了，你现在就派人去盯着相府，只要有风吹草动，你来送消息。”崇嘉扬了扬左手，十分急躁地吩咐道。
加上端木将军手里的二十万铁骑，程叔济发起狠，夺取天下、为女报仇就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程若水不能死，两个将军不能得罪。老头子没搞清楚状况，就不知道自个儿的弟弟有每次出战前先斩一两颗部下的脑袋，挂在军前的癖好吗？送了这样一个烫手山芋给他，他若不能把这事摆平，就只能把老头子一家人的头颅挂在城头上了。
小金子一眨眼的工夫，钟琪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可是禁卫森严的皇宫啊，以他的功夫可以一路行来毫无阻碍，犹如出入自家庭堂一般，却进不了相府。丞相大人部了多大的阵仗看守程小姐啊？万岁爷的功夫和他差不多，估计也挺难夜探丞相府吧？
“万岁爷，您别急，不就是一个女人引来的麻烦吗。如果您跟丞相说不要程小姐进宫了，她就不会想着死，程将军就不可能做大逆不道的事儿，端木公子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端木将军能对您感恩戴德一辈子，所有问题就都解决了。”小金子苦口婆心地劝道。
“你说得轻巧，朕是皇帝，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哪有朝令夕改的道理。程若水嫁给讨饭的都比嫁给端木宏好，天下一半的兵马掌握在一家手里，朕能睡踏实吗？现在所有人都围着程若水转。她活着进宫，只有端木宏不乐意，朕还是有本事安抚好的。她死在相府里，就是兵荒马乱、生灵涂炭的世道了。”
崇嘉长叹一声，心中默念“红颜祸水”。他一贯轻视女人，今天他第一次领教了“红颜祸水”的厉害。
“为了天下安定，就得想个法子让她欢欢喜喜进宫了。”小金子低声嘟囔着。
崇嘉眼睛一亮，计上心头，冷冷地说道：“好久没有微服私访了，明儿抽空去相府转转。”让程若水打消死的念头才行啊。
相府占地数十亩，也不知有几重院落，屋宇皆雕梁画栋，巍峨气派丝毫不亚于皇宫。皇帝大老爷突然造访相府，带给相府无上的光荣和……鸡飞狗跳。
“朕顺道来看望德妃。”崇嘉一句话就把德妃这顶高帽子轻轻地扣到程若水头上。先满足她的虚荣心，保住她的命要紧，也懒得管淑妃、贤妃怎么想了。她们要死就死去吧，她们死只是文臣里闹一闹，不会牵扯到兵马战事。
“啊呀，若水竟能获此荣耀，真是光耀门楣啊。老臣谢主隆恩——”程伯涛领着家人“呼啦啦”跪在正门口。他歪过头向次子程如林使了一个眼色。把若水从房里骗出来也好、哄出来也罢，得弄个真人出来见皇帝啊。
皇帝来这儿做什么？被迷晕了，等不了这几天了？死丫头，干吗长这么漂亮。他怎么急糊涂了，就是因为她模样好，他们才想着把她送给皇帝啊。
程如林跪在地上、慢慢向后蹭，估摸出了皇帝的视线范围，站起身、一路小跑。他们轮着求她开门，都快有一天了，看在皇帝的面子上，她得乖乖出来啊。
“不用叫她出来了，朕想顺便见识一下丞相府邸的景致，烦劳丞相引路。”崇嘉才不愿意在厅里傻坐着呢。与其指望你们把人领来，还不如我亲自出马来得有效。
曲折幽深的小路上，每隔五步就背靠背站着一对木头桩似的家丁。崇嘉暗叹着：“死老头子，你至于要如临大敌一般监禁一个姑娘家吗？她见着这阵仗，没吓傻就不错了，闭门发小姐脾气也很应该。我都不一定能穿过这人墙，难怪钟琪、端木宏都没胆量潜进丞相府。
“刚才就见过这缸金鱼，丞相在带朕绕着圈儿游园啊？”崇嘉停了步子，微笑着用扇子敲了敲半人高的瓷缸。要是能用这一时半会儿的工夫把她骗出来，他犯得着来这儿一趟吗？
小金子、钟琪站在原地、向四周张望，点头如鸡啄米，没敢吱声。
“陛下驾临寒舍，臣甚是惶恐，故如此失措。”微风掠过，程伯涛感觉到后背一片冰凉。皇帝有些反常啊，眼神变得这么灵光，说话还带刺儿了。以前他像个睁眼瞎，骗他就像骗三岁小孩子一样容易。
如林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把若水……呸——这丫头是冷血无情、不讲理的妖精。他和她足足对骂了两个时辰，她一句“耳朵都长茧了，懒得和你吵着玩儿了”，就把他晾在那边了。
本以为她饿了就会服软，可是，从今儿一早开始，他们说什么她都不应声了，谁知道她在屋里做什么。万一……老天保佑，千万别让他看到她撞墙、咬舌的场面啊，就算皇帝不跟他计较，三弟肯定会跟他撕破脸，他的秃笔怎么可能斗得过他砍人头的大刀。
程伯涛壮着胆子又领着皇帝、钟琪、小金子饶了几步路，看皇帝面露不悦之色，只能耷拉着脑袋领着他们径直去了程如水住的小院。
钟琪揉了揉眼睛，难以相信眼前垂头丧气、眼神呆滞的萎顿老头会是几个时辰前在朝堂上跟别人争得快打起来的丞相大人。
小金子示意钟琪附耳上来，轻声解释道：“一物降一物，丞相遇到程小姐就吃鳖了。”程小姐做了德妃娘娘，说话不经大脑的淑妃、贤妃，在主子面前就彻底没戏唱了。哎，又多了一尊难伺候的大佛，他得常去巴结讨好啊。
“若水，快开门啊。圣上封你做德妃了，快出来磕头谢恩啊！你不会想不开了吧，你好歹说句话啊。你死了，我还怎么活啊。”程如林拍着屋门不断地重复这些话，急得眼泪都涌出来了。地上跪了几十个家丁，不停地磕头，高声哀号。
程如风不等皇帝开口问缘由，眼珠子一转，现编了一个谎：“请陛下赎罪。昨儿德妃娘娘和如林拌了几句嘴，就和他怄气，闭门不见人了。”
如林，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你就舍己为全家吧。别怪大哥心狠，这叫“弃卒保帅”，谁让你未出仕，又是庶出。
程如林就这样被哥哥栽赃陷害了，停止哀求若水了，失魂落魄一般摇晃到庭院中，跪在地上抿着嘴唇、不为自己辩白。
大哥，昨儿若水骂你没良心、为了钱尽做缺德事儿，我还帮你说话……呵呵，我竟然还对他们抱有美好的幻想，我果然是她口中的大傻子，“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的主儿”。
若水，我要是有你一半识人的眼光，有你一半的胆魄，早就离开这个家了。如果你死在里面了，我就一头撞在石墩上，你也好在黄泉路上有个伴儿。我知道你嫌弃我懦弱无能，如果人死后真能转世投胎，我一定要做个配得上你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朕不管你们之中谁惹她生气了，现在朕要见她，你们没本事把她请出来，难道要朕开口求她？”崇嘉把折扇掷在程如风身上，挑着眉冷笑道。
程如林虽不和你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但也是你照看着长大的，你真够无情无义啊。我再也不容忍你们父子了，在你们面前装傻充愣，只会给我引来类似今天这样的大麻烦。
程伯涛一咬牙，闭着眼睛挤出一句话：“你们把门撬开。”不管若水在里面是死是活，他逼得这么紧，这门而是一定得打开给他看了。
〈[1]显然崇嘉刚继位不久，对朝廷中各股肱大臣之间的姻亲关系并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