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啊。如果不麻烦,我会考虑的。”若水双手怀抱在胸前,拿腔拿调道。瞧他那眼神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善类。
“其实很简单,这张床很大,你留半张床给我就行了。我只是想做出我专宠你一人的假象,这样你写信给你爹、姨丈时,他们才能相信我待你好。你放心,我决不碰你,最不希望你死在宫里的人就是我。”崇嘉拍了拍床铺,用冰冷严肃的眼神盯着若水。她太会察言观色了,他必须在她面前装着点。
“行,就这样吧。”若水很干脆地点了点头,心里滑过一丝奚笑。她保命的本事多得很呢,爹不让她外露,他千万别毛手毛脚、逼她下毒手。
若水手脚并用爬下床,去捧了一条锦被过来,折成条状放在床中间,隔成了楚河汉界。“希望你能一夜好眠。”说完,她抱着一个枕头,扯来被子,裹得像蚕茧一样,脸冲着墙、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不再说话。
崇嘉挑了挑眉,没想到自己原来让她这么放心。这个女人,女扮男装久了,连最基本的防备都忘了吗?该说她胆子大还是缺心眼儿,就不怕他再像刚才那样热血上涌、情难自制?
卸了冠冕,躺在若水身边,周身萦绕着她的体香,崇嘉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很是陶醉地深吸了两口气,觉着眼皮越来越沉,捂着嘴巴直打呵欠,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若水“噌”的坐了起来,抡起一拳落在崇嘉的眼眶上,这是对他偷吻她的报应。“呋——”她揉着拳头叫了一声。
脸长得这么硬,真讨厌!她说过会把他当佛祖伺候,就决不食言。将军府里这种聚着毒物的小瓷瓶多得是,带来的这几瓶用完了,她就溜回去取新配出来的“供奉”他。
若水把崇嘉连踹带推地弄到床下,从枕边摸出一个小瓷瓶,在香炉里倒了一滴,塞上小木塞,把窗户推开。这一滴毒液大概能让平澜宫里的人昏昏然两个时辰,她就不客气地溜出去玩儿了。崇嘉朦朦胧胧间觉着脸上一阵酸疼、身子冰冷,他想睁开眼睛,可是左眼胀痛得厉害,根本看不清东西。他捂着左眼,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腿脚发软,晕头转向,坐在床边发呆。
若水跪在床上,花容失色,指了指他的眼睛,尖声问道:“你半夜出去和别人打架啦?”呵呵,看他今天怎么有脸见人。
崇嘉踉踉跄跄地走到梳妆镜前,晶亮的丹凤眼变成了熟透的桃子,吓得他差点晕过去。他夜里出去了吗?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脑子空荡荡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若水吸了一下鼻子,挤出几滴眼泪,用颤声说:“是我睡觉不老实打伤你的吧?我不是故意的……”她双手捂着眼睛,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哒”“啪哒”落在被褥上。今晚他再来她这儿啊,她就把他的右眼也打瞎了,看他还有胆子过来招惹她。
她的泪花好似一滴滴穿肠毒液,流进了爱她的心,心里的疼痛远超过眼睛的胀痛。爱?是呀,他怎么这般迟钝,直到现在才领悟,他早已倾心于她的绝色的姿容、机灵的性格,原来为她而生的爱苗已长满了他的心窝,本该薄情的君王体验到世间真情真爱,对苍生是幸或不幸?
他摇摇摆摆走到床边坐下,摸着她的头安慰道:“肯定是我从床上掉下来时磕到什么东西了,擦了药、过几天就好了。不是你的错,你别哭了。”
若水“哇”的一声哭得更凶了,这倒不是装的,因为崇嘉的那只大手让她想到了几个月没见的父亲。
爹,你前脚走、娘就殁了,现在我是没人疼的小孩子了,为了不让别人欺负我,我不停地欺负别人,你快点回来抱抱我、哄哄我啊。
每次若水做错了事儿都会在父亲面前装得快要哭晕过去,父亲温暖的大手抚着她的小脑袋,和蔼温柔的语调能把大错化小、小错化无了。
泪眼朦胧中,若水把眼前的崇嘉当作了父亲,撒娇地把手放在他的腰上,整个身子柔软似水地偎依到他的怀里,呜咽啜泣着。
她的投怀送抱,让崇嘉有些措手不及、受宠若惊。他紧紧地搂住了她,亲吻着她的青丝,心剧烈地跳着。说好三年不能碰她的,她干吗这样引诱他啊。他破相了,她哭成这个样子,她喜欢上他了吧。他好像在第一眼瞧见她时就喜欢上她了,现在更喜欢了。
泪渐渐止了,若水微闭着眼睛,娇声娇气地说:“爹,太好了,你终于回来了。”她在崇嘉怀里很满足地蹭了两下,昂起小脸、露出了一个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靥。
崇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很失落地欣赏着醉人的笑脸。原来这如花笑靥并不属于他。她满怀期待地睁开双眼,被泪水洗涤过的幽瞳像有千万颗小星星在闪烁,晶亮闪耀得令他呼吸一窒。
霎那间,她的脸冷了下来,“怎么会是你,我爹呢?唉——你准备搂我搂到什么时候,你忘了我提出的条件啦?快滚开。”啊——她刚才一直在搂着他哭泣,恶心死了,赶快撒盐驱邪、沐浴更衣、焚香斋戒。[1]
“是你先扑向我的。”崇嘉松开双臂,摸了一下若水的脑袋。
若水恨恨地瞪着他,杏眼圆睁,双手叉腰,吼道:“我哭的时候,你不能来招惹我。”她气得差点效仿泼妇骂街,把三字经成串骂出。
“你真是翻脸不认人啊,把我的好心当作驴肝肺。我走了啊。”崇嘉揉着左眼皮,拿着镶珠金冠出了屋,心里憋得难受。小金子吓得跌在地上,指着皇上如烂杏子一般的左眼,结结巴巴地问道:“万岁爷,您的眼睛怎么了?德妃娘娘打你了?”
“朕自个儿不小心,磕着碰着了,不关她的事。现在先回景明宫,退朝后再宣太医。”崇嘉一想到大臣们会看到他的眼睛,就觉得气恼。怎么会一觉醒来睡在地上啊?她睡觉不老实,踢他、打他,他应该会惊醒啊。
果儿进屋服侍若水梳洗,张口便打听道:“小姐、小姐,皇上怎么会破相了?”
“他自找的。告诉他们,我要沐浴,让他们先准备着。我这身衣裳,换下来以后,要用热水煮一下。”若水捧起盆中的凉水往脸上泼,心里骂道:“死皇帝,眼睛烂了才好呢。”区区一张脸不能取代男人的身份和地位,可是戴上独眼海盗才会戴的眼罩,令人望而生畏的皇帝威仪大打折扣,徒增笑柄。鸦雀无声的朝堂弥漫着一股低迷的诡异气氛,似笑非笑的面容一张接着一张,全强忍不露出白牙,怕泄气了就会无法抑制地狂笑不已。
退朝后,钟琪等大臣的队伍走远了,跑到景明宫探望皇上的伤情。“陛下,您的眼睛怎么了?大臣们都在议论纷纷,还有人说您可能是遇刺了。”
“有点肿,太医说擦完这瓶药膏就好了。”崇嘉指着案上搁着的瓷瓶说道。
小金子替主子擦了药膏、戴上眼罩,长叹一声,嘀咕道:“真龙天子一夜之间变成独眼龙了。”
崇嘉刚想挑眉瞪眼,就觉得左眼疼得厉害,一巴掌拍在案上,教训道:“你本事见长啊,都会编顺口溜了。”
小金子轻轻赏了自己一巴掌,说:“奴才哪有那脑瓜子编这话啊。奴才听见别人这样说,就一字不漏地学给皇上听了。”
钟琪好言劝道:“陛下切莫生气,您的眼睛痊愈了,这不中听的话就自动消失了。”
“朕现在巴不得这案上的奏折自动消失。老头子看朕的眼睛受伤了,故意又多送来了几十本。真想把这些折子丢到他的脸上,把他的眼耳口鼻全砸肿了。以前还有工夫和你过招,现在是用膳时都要在旁边摆几本折子,捎带着看了。过两个月要开恩科,朕实在不愿意让老头子再借机广收门生了,但又找不到够分量的人做主考,都快烦死了。”
“请圣上保重龙体。”钟琪暗自埋怨自己做着一等侍卫的正三品官职,肚子里却没什么墨水,不能为皇帝分忧,只能跑腿打杂、说些无关痛痒的话。小金子把钟琪送到宫外,避开外人说道:“钟大人,奴才要向您打听一件事儿。那天万岁爷去了一趟丞相府,回来后就发现他带在身上的九龙玉佩不见了。如果是绳扣松了、掉在地上,奴才寸步不离地跟着万岁爷,肯定能及时捡着。万岁爷和您都是一等一的高手,那些蟊贼有本事在你们的眼皮底下偷东西吗?”
钟琪皱着眉头、摸着下巴,思索片刻答道:“照理说没人有这本事,除非是‘空空妙手’重出江湖。假如他还活着,应该是耄耋之年的老人了,十指忍不住想偷东西,腿脚恐怕也跟不上了。”
小金子露出一抹兴趣盎然的笑容,缓缓地问道:“那大人能抽空打探一下九龙玉佩的消息吗?主子说‘丢了就丢了吧’,但奴才总觉得这好歹是御用的饰物,流出宫去就不大好了。”
宫里的规矩是“太监不能识字”,可是,万岁爷有偷偷教他读书写字,不当值时,他也找一些书看看,因此比其他太监见识要宽广。他看过近些年“江湖万事通”编纂的《游侠谱》,上面记载的武林逸事十分有趣,神偷“空空妙手”就是他的偶像之一。
“行,我就先在京城里找找看。”钟琪拍着胸脯,把这事儿揽在了身上。〈[1]她简直当崇嘉是瘟神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