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真是仁孝,待我比待亲娘都好。当年把他过继到我身边养育,真是一个妙招、高招,多亏大弟精明、想出这主意,不然我这会儿就是没人理睬的老太婆了。
原打算让宛云过几年把淑妃或贤妃的儿子抢来,可惜皇上耳根软、听她们的枕头风,给了她们父兄官职,她们的皇子不但抢不得,日后还得防着些了。淑妃、贤妃“母以子贵”,宛云在后宫眼看着就要失势了,不得不搬救兵了。
“这里是宁寿宫,一切听凭太后安排!”崇嘉眉梢微扬,心里犯起了嘀咕。怎么觉着我像是被她们引过来的啊?尚宫女官领着人绕道景明宫前,是故意引小金子注意。
一个皮皱肉松的尚宫女官扯了嗓子叫道:“宣待选秀女。”
三十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飘进殿内,一跪一起间,各种粉香、花香在空气中弥漫,崇嘉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抬手接过小金子递来的绣着金龙的黄色丝帕,捂住鼻子。
“皇上可以捂着鼻子,千万别蒙了眼啊。她们可都是花容月貌,而且真心实意要进宫伺候陛下,别辜负了她们的一片忠心。”皇后不失时机地放出一支冷箭。
你嫌弃我人老珠黄了、喜欢年轻漂亮的女人,我成全你,我会用比淑妃、贤妃更年轻、更漂亮、更聪明的女人把你和我牢牢地拴在一起。
“论样貌,她们比不上皇后。论忠心,这世上还有比皇后更忠于朕的女子吗?”崇嘉呵呵一笑,说出了恭维皇后的谎言。
她是美人胚子,但和她的姑姑一样,笑得虚假伪善,百姓家慈眉善目的老妪都比她们顺眼。当然,淑妃、贤妃也好不到哪里去,皇宫中的女人都是一丘之貉。在皇宫里生存,人善会被人欺,他早就抛弃了善良、诚实与直率,只为了和他们斗智斗勇、把他们踩在脚下,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陛下所言极是,不是哀家自夸,丞相一家对陛下的确是赤胆忠心啊。”太后望着待选的姑娘们中气十足地说了这句话,侧过头瞟了一眼程伯涛,微微点了点头。
崇嘉看着程伯涛、程如风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真想搬出祖宗规矩把他们轰出后宫。
哪朝哪代有臣子陪同帝王选妃的?他们一贯行事谨慎、不露马脚,今天做出坏了规矩的事,又是为了什么?这些女子中真有程家的女儿?他们坐在这里是为了逼他把她收进宫里?如果真是这样,淑妃、贤妃两把钝刀正好派上用场,他只要挑拨她们找茬,自己冷眼旁观就行了。
小金子弯腰接过主子用过的绣帕,低语道:“最后一排最左边那个。”
崇嘉抬眼望去,目光迅速穿过五排庸脂俗粉,只瞧了一眼那完美无瑕的面庞,“噌”地站了起来。[1]
最简单的发式,全身上下没有一件饰物,连衣服的式样也是最简单的,她美得如梦中仙、画中人,令人目瞪口呆、神魂颠倒,只需看一眼,就足以夺去人的呼吸,掳掠去人的心神,就如同他此刻这般。看来老天爷真的有偏心之嫌,把所有的美好都给了她。
他的魂飘到了这个柔美秀雅到极至的女子身旁,仿佛能随手摘去她乌黑发亮的垂鬟髻上的那朵小白花,能看清楚她低垂着的根根分明的纤长睫毛,能感觉到她直挺的俏鼻下呼出的温暖水气,能听到那宛若红梅花瓣的莹润小嘴里的莺声燕语,能紧紧搂抱住那裹着粉白色纱裙的高挑婀娜身子。
“奴才给万岁爷放好垫子了,万岁爷安坐。”小金子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帮主子找到了最合理的借口。
不知道究竟失去呼吸多久,崇嘉两眼始终胶着在她那副出水芙蓉般的娇颜上移不开视线,直至小金子替他解围,他才惊觉若是再不吸入一点空气进肺里的话,他恐怕就断气了。
砰的一声坐在椅上,他定了定神,恋恋不舍地把目光移到了太后的老脸上,撒谎道:“潮湿天气里,背上会隐隐作痛,靠着垫子才能坐得住。”
清纯的女人进了后宫都会显出险恶狰狞的面目,也只有这会儿她不会让他看得作呕。
“皇儿要保重龙体啊!”太后在皇上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却没有正眼看他,在朝着程伯涛、程如风使眼色。
程如风慌慌张张从绣墩上跳了起来,拱手奏道:“陛下赎罪,臣想起吏部有些加急公文等着微臣审阅,可否……”
“那你就先退下吧!”崇嘉神情沉默地吩咐道。
撒谎!当他是三岁小孩子啊。这是程如风第一次显示出方寸大乱的模样,心里有鬼。刚才老太婆是在示意他们要遵守宫中规矩回避吗?是她留他们父子在这儿坐镇的,怎么自己打自己嘴巴子?
“遵旨。”程如风直起身,恢复了那挺拔如松的身姿,没有一点趋炎附势的奴才相,更像衣履翩翩的世族公子。他正是而立之年,在官场上只能算是小字辈,却把吏部牢牢攥在手里,接过丞相一职是早晚的事。
他缓步向殿外走去,不顾礼仪当众伸了一个懒腰,右手落下的时候,那女子发间的小白花凭空消失了。他轻蔑地笑了一声,一盘必胜无疑的棋局总不能毁在第一手上。
崇嘉满怀疑惑地目送吏部尚书离去,把这一幕全看在眼里,脸上的红晕骤然消失。“你竟敢当众调戏我看上的女人!”他心里咒骂着,恨不得冲上去把程如风的右手扭断、砸烂。
她会多么惊慌羞恼啊。向她投去关怀的目光,他难以置信地闭了闭眼睛,他锐利的眼睛扑捉到的是一双饱含怨恨的深邃眸子。她睁大双眼瞪着的人居然是程伯涛。
谁都知道那老家伙的厉害,连他都要赏几分薄面,她竟然有胆量毫不避讳地把心中的愤恨表现在眼神里。不就是被他儿子夺去了一朵花吗,把火气发泄到他的身上,真是太不明智了。后宫充满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她直率、没有心机,会在明枪暗箭中学会虚伪狡猾吧。
“右副督御史长女李芙蓉上前面圣——”尚宫女官一声吆喝,选妃仪式继续进行。那女子收住了犀利的目光,恢复了之前低眉顺眼的沉静模样。
程伯涛一直在扭头打量着待选的女子,肯定能发现被人这样愤恨地瞪着,一会儿借机发难是免不了的。可惜程伯涛一直背着脸,看不见他的神色变化,也不知道他有多生气。
“皇上,您说留她吗?”皇后指着一个体段丰腴、显得有些木呆蠢笨的女子笑着问道。世上没有一个男子能抵挡住她的诱惑,用皇后之位打赌,他一定会把她挑出来的。
“不留。”旁人看来崇嘉在打量面前的女子,实际上他的余光一直在粉白色身躯上打转。大红大绿、厚施脂粉的俗人中,那抹干净的粉白尤为突出。
崇嘉心不在焉地打发走了二十多个女子,淑妃、贤妃的脸上乐开了花。太后、皇后、程伯涛的神色很轻松,大有稳坐钓鱼台的感觉。
“丞相次女程若水上前面圣——”杀猪声叫传。传言中的程家的小女儿终于要登场了,决不能把她留下来。崇嘉、小金子、淑妃、贤妃的心里都这样想着。
见没有人移步上前,尚宫女官仔细确认簿子上的文字,又喊了一嗓子。
太后、皇后、程伯涛的心同时“咯噔”一下,谈好了条件,这丫头关键时候反悔了?
“若水,傻站在那边做什么,快给陛下行礼。”程伯涛尴尬地笑着站起身,走到若水跟前,扯着她的衣袖,往崇嘉面前一拉。
若水淡淡地睨程伯涛一眼,将自身的衣袖扯了回来。他不配触碰她的身体,哪怕是衣袂、挽纱也不行。她的目光转为寒冽,浅浅地哼了一声。
这目光如一把冰刀架在他的心坎上,让他脊髓里透出寒意。他怒目圆睁睨着这个不听话的丫头,“你不想那么多人陪葬吧”——只动唇、没出声明,因为他知道她会读唇语。
若水低下头,抿了抿朱唇,把握成拳的双手藏在了衣袖里。不被选上就是了!
“老朽昏惑,教女不严,望陛下赎罪!”程伯涛冷呛呛地大声说道。他在皇帝的脸上找到了程家的人期待的表情。
你就是程家的人?崇嘉望着程若水,眼珠子快要掉下来了。他到底该不该把她留下来呢?又是调戏,又是怒目相视,她和她的父兄在唱什么戏?
“向陛下磕头赔罪啊。”程伯涛重重地拍了一下若水的后背,崇嘉看得心颤、心疼。
若水白了程伯涛一眼,诱人的小嘴里吐出了冷冰冰的话语:“皇上又没责怪您的意思,何故这样虐待、折磨我?只是愣神了一会儿,皇上还没说什么,您跳出来让我磕头赔罪,皇宫里有这规矩吗?‘男儿膝下有黄金’,如果真心向皇上赔罪,您替我磕头才更能显出诚意。”
冰冷的语音由绝色女子道出,应该是一件很煞风景的事儿,把皇帝惹毛了,她才能被剔出去。不管他是皇帝、是阎王、还是玉皇大帝,情愿挨板子、下大牢、掉脑袋,她都不要如人所愿乖乖进宫。
〈[1]女主终于出场了。相较于《荣威镖局》中影儿对爱情的后知后觉,咱们若水就是典型的利用先天优势,欺压、耍弄男人为乐,欠了一屁股“情债”的“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