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的时候,正值一月隆冬。
江南的冬日并不甚寒冷,林黛玉却觉得煎熬。
莞姨离去一个月,便是母亲病死之际。林黛玉每日陪伴在母亲身边,看着贾敏日渐消瘦,心下不忍难受:明知母亲要离去,却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她可以死而复生,却不能阻止母亲离去。
二月初到之际,贾敏的病况果真加重了不少。为了贾敏的病,府里上上下下忙开了。
“娘亲,该喝药了。”黛玉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液体,走到贾敏身边,“喝了药才能好。”
林如海在身边扶着,贾敏不住地咳嗽着,推开了药汁,面色苍白得可怕,“玉儿,娘亲的身体娘心里有数,只是娘放心不下你。”
黛玉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娘亲走后,你外祖母恐就要来接你去了,荣国府虽表面富贵风光,实则是外强中干了,你外祖母操劳了一辈子,所疼者惟有我,娘亲不能尽孝……咳咳咳……”
林如海忙拍着贾敏的身子,轻声哄到:“夫人莫急,先养好病要紧。”
贾敏轻轻摆摆手,拉起黛玉细嫩的小手,说道:“娘让你爹爹修书一封去你外祖母那儿,告知他们待你满了九岁再接你去了。娘知道你并非池中之物,你若是去了,只代娘亲在你外祖母那儿尽孝罢。”
“夫君,待我去了,你只为玉儿请个好先生,好好教导。敏儿不能与夫君白头偕老,夫君只寻个好的娶了,切不可委屈了玉儿;若夫君无意续室,只得照顾好自己才是……”
“夫人快喝药吧,我谁也不娶。”林如海早已泪流满面了。
忽然,贾敏面色一红,只听得黛玉与林如海的声声呼唤声,渐渐地,声音小了下来,最后竟听不见了,双眼微微垂下。得夫如此,死而无憾了。
出殡的那天,来了不少人,林黛玉几日来都只是闷闷地,一句话也未曾说过。
直至两个月后,林如海携了一名老先生前来。
“玉儿,这是爹爹为你寻的先生,以后教习你读书写字。”
林黛玉知道,爹爹已经升了江南巡盐御史,从今胆子更重了,恐也无暇教习自己写字了。
老先生一身灰色布衣,笑道:“绛株,可还认得我?”
林黛玉一惊。
转眼间,一道银光缠绕,一名白衣美人赫然站在眼前。
晶莹红润的美唇,长发一直垂到了臀部,笑吟吟的模样,分明是在梦中所见的那名女子!
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林黛玉镇定地将小手牵上美人的玉指。
绛珠,这便当我等欠那人的吧。
三年后。
“玉儿,这便是你琏二哥,今日是来接你去的。”
果真与前世不同,今世有了警幻仙子当先生,便有了贾琏来接。
“女儿去了,父亲保重。”林黛玉盈盈行礼,转身离去。
她今世不仅是林黛玉,更是绛珠,她有自己的尘缘未了,不可能一直呆在爹爹的身边啊!
与前世不同的是,林黛玉这次不仅带了雪雁与王嬷嬷,还有一名父亲派来的暗卫保护,也算多了一份可靠吧!
苏州到金陵乘船也须好些日子,加上陆路的奔波,却也花了八九日方才到了。
如前世那般,打荣国府的西角门进了府,换了许多回抬轿小厮,又穿过了垂花门、些许走堂,转过插屏,方才进了房。
黛玉方进入房时只见两个人搀着一位鬓如银的老母迎上来,此人自然是贾母无疑了。
贾母一上来便搂着林黛玉心肝肉儿大哭起来。林黛玉虽然对贾母前世的所作所为有些心寒,却碍于母亲生前的话不敢逾矩,于是端端正正地行了礼,“给外祖母请安。”
贾母笑着应着“好好好”,不一时只见三个奶嬷嬷并五六个丫鬟簇拥着四个个姊妹来了,第一个肌肤微丰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第二个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精华见之忘俗。第三个身量未足形容尚小,其钗环裙袄三人皆是一样的妆饰。这几人自然是迎探惜三春了。
最后一人,身着淡黄衣裙,生得肌骨莹润,举止闲雅,一脸笑意。
林黛玉一眼便瞧出了她——薛宝钗。
前世她得人心,贾府上下尊敬,可自己最危难之际,她却毅然选择离去。美则美矣,却有些世俗的利益势力。
薛姨妈陪在王夫人身边,只笑着打招呼。
贾母一个个介绍着,“这是你大舅母,这是你二舅母,这是你先珠大哥的媳妇儿珠大嫂子……”
林黛玉一个个应着,对于迎探惜三春,她还是很有好感的,尤其是探春,那个庶出姑娘却在她失去宠爱时照顾着她,她自然感动。
锦上添花的人虽多,却往往不及雪中送炭令人动容。
“林妹妹真真是天上的尤物呢。”宝钗笑着赞叹道。
礼貌地点点头,林黛玉笑应道:“宝姐姐谬赞了,皮囊都是父母给的,好不好都是父母的恩赐,对于黛玉而言,都是一样的。”
若是前世,她或许会为这一句话羞得抬不起头来,而今生,却也看破了许多。
宝钗本没想到林黛玉会如此回答,心下微微有些惊讶,却被很好地掩饰了去。
凤姐儿今生却是在的,见此情景,只笑道:“林妹妹这通身的气派,若是宝玉见了,指不定怎么赞叹呢。”
这是,外面匆匆脚步声传来,丫鬟进来笑道:“宝玉来了。”
林黛玉曾想过无数次与他相见的情景,却不曾想到自己真是这么平静,仿佛要迎接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宝玉进了屋子,瞧见黛玉站在那儿,便知道是林姑妈的女儿了。细细打量着黛玉,一袭青色长裙垂到离地面一拳之处方才止住。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对似喜非喜含情目。美唇晶莹红润,两颊娇嫩可人,眉宇间散发着阵阵淡漠,让人觉得有一种“可远观不可亵玩”之感。
宝玉不觉呆了:“这个妹妹我曾见过。”
贾母笑道:“可是胡说,你哪曾见过?”
宝玉不多做理会,只问林黛玉道:“妹妹可曾读书?”
果然,连问题都与前世一般,林黛玉淡淡道:“黛玉一介女流,哪曾读过什么书?只爹爹与先生教了几天字罢!”
“可有字没有?”宝玉问道。
林黛玉抬头,双眼凝视着眼前的人,语气冷漠疏远,淡淡吐出两个字:“绛珠。”
“哪个‘绛珠’?”宝玉疑惑道。
浅笑无声,林黛玉微微扬起头,道,“哪有什么意思?母亲去世时,爹爹请了个先生,只他酷喜花草,便给了这个名罢了。”
宝玉问道,“我自幼见过的名贵花种也不少,只是未曾听过这‘绛珠’。”
林黛玉不作回答,只转向贾母,说道,“外祖母,不知黛玉居于何处?此次进京行李也有许多,搁在外头总也不好。”
贾母忙笑道,“自然,今将宝玉挪出来同我在套间暖阁儿里把你暂安置碧纱橱里.等过些天再与他们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罢。”
一旁的丫鬟婆子忙应声道“是”。
“老太太,”林黛玉蹙额阻拦道,“黛玉虽只是一介女子,却也知‘男女七岁不同席’,况且,如今黛玉已是十岁有余了,虽尚未及笄,却也早早满了七龄,碧纱橱虽好,却是宝二表哥安枕之处,若是让宝二哥去了,黛玉若是安置于此,恐也落人话柄,终究还是不好的;若府中没有空余的院子,林家在金陵也是有宅邸的,实是不需如此。”
碧纱橱?若是前世,她会认为这是一种疼爱,可现在仔细想来,前世为何下人们会传自己孤傲清高,目无下尘?不正是因为自己备受疼爱,甚至还去住了宝玉住过的屋子?自己听到的已是如此,若是没听到的,指不定多难听。她不怕谣言诽谤,只是,若有人借题发挥,到时反对自己不好。
贾母王夫人等人显然没有料到林黛玉会丝毫不留情面地点破,只愣在那儿,不知说什么是好。
凤姐见了,忙出来圆场,笑道,“还是妹妹心细,老祖宗原是吩咐了把清凝阁收拾了给妹妹,只是想着多为妹妹添些摆设,方才耽搁了些日子,如今虽然摆件未齐全,却也干净轩敞;既应了妹妹之求,便请妹妹委屈些,暂且住进去。待过两日再让人送些东西进去方好。”
林黛玉浅笑,轻轻道,“凤姐姐思虑周全,黛玉怎敢违抗?便如此吧。”
宝玉见林黛玉不理自己,又问道:“妹妹可有玉没有?”
冷眼瞟过,林黛玉不急不缓道:“你那玉是个稀罕物,岂能人人都有?”
“那妹妹可有金锁?宝姐姐就有一个,上头也有字呢!”宝玉不甘心,又问道。
“合着别人有的东西我都得有?”林黛玉冷笑道,“宝二哥也真真糊涂,若人人都有,岂非没了趣儿?”
宝玉愣着,憋了半天都没吐出一个字来。
“林妹妹好厉害的嘴,竟把宝玉也说住了。”宝钗笑着打圆场。
“正是呢。”凤姐笑应道,“从今儿起也有个人治治他了。”
王夫人笑了笑,似是不以为然,话锋一转,说道,“前几日咱们不是得了两匹‘烟缃缎’?正巧着拿来给你林妹妹做两身衣裳罢。”
林黛玉冷眼掠过一丝暗芒。果真不愧是荣国府,区区小事,却无不是昭示着自己是吃穿用度皆是贾家的吗?当下落落大方地婉拒道:“二舅母不必为此费心了,黛玉此次进京所带的衣裳、绸缎本就不少,去月爹爹因解决了江南盐枭的案子,皇上刚赏了十匹苏锦绸,爹爹不喜这些,便让黛玉皆带了过来。黛玉一人也用不完,只让各位姐妹太太与老太太挑些去了罢。”
众人心底闪过一丝惊讶。苏锦绸,那是选用苏州上好的天晶蚕所吐出的丝编织的,每年只出产二十几匹,都是上贡皇宫的珍品。
宝钗率先笑道:“林妹妹真真是大手笔呢!”
贾母抚摸着黛玉的手,说道:“你便收下吧。这些个都是你舅母和你凤嫂嫂的一番心思。祖母知道你是一片孝心,你只好好住下便是了。”
林黛玉盈盈一笑,说道:“外祖母说的自然有理,只是荣府人多眼杂,若是丫鬟婆子们在下头说三道四怕是不好了。爹爹在黛玉来京之前曾说,我林家虽不比贾家富贵,却也是书香世家,断不可让人说是寄人篱下。是以,爹爹让我带来些银票,权当黛玉在贾家的用度了。”
说着,眼神一瞥,雪雁立刻会意,取来两张两千两的银票,递给了鸳鸯,鸳鸯又呈给贾母。
贾母见了,眉头一皱,硬声道:“丫头,你是我贾家的外孙女,难不成我们让你来住着还得收你的银子了!”
众人见贾母生气,个个忙不迭上前道:“老祖宗息怒。”
林黛玉落落大方地回道:“老太太何须动怒,黛玉并非此意。黛玉本想留在父亲身边尽孝,只是母亲生前托付黛玉千万要照顾好老太太,若是黛玉来了贾府还用老太太的体己,岂不有违母亲遗愿?黛玉在母亲生前信誓旦旦要照顾好外祖母,若是今日有违与母亲的承诺,母亲在下面知道了,断然也是不答应的。”
贾母听了,方才消了消气,叹息道:“你这丫头,可是与你爹一样倔强呢。也罢,便以你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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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韵一直在忙期中考,学生党更文真的不容易,大概4000字的文来赔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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