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过才离开三个月,这柳府,却跟从前大不一样了。开满了各色鲜花的庭园,被烧成了空壳,花枝挫败,树叶萧条。地上残留着几根褐黄的空枝,桃儿被什么人摘了去,徒剩下满园散落的秋叶,与那盛开的黄花混在一起,煞是扎眼。那顶天的梁柱,被砍的破破烂烂,遍体鳞伤地矗立在空空荡荡的园子里,像一个孤寂的老人,已然直不起腰。唯有那颗门前的柳树,依然繁密茂盛,像卫兵一样忠诚地守候着赖以生存的家。
举目四望,整个柳府一派萧索、荒凉,灼烧的土味还没散去,扑鼻而来是淡淡的哀愁。
柳府,这个收容她,养育她的家,就这么毁了。
夕颜望着天地交接处似血一般的黄昏,垂下了眼皮,灌了口烈酒。
“小姐,打听到了!”晴儿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还没顾歇口气,就朝岩石上随意坐着的人影说道。
“大人关押在刑部,听说为了防止越狱,特地看管在最低下的那层。本来女眷是要被发配边疆或者充当军妓,但是念在大人以前的功劳上,从轻发落,又送回了百花楼。至于家丁,则于大人罹难的前一日,由王总管发了工钱,遣散回老家了。”
苏瑾拂拂胸口,稍稍调整了呼吸,不紧不慢地汇报了他在街上打听来的消息。说实话他也吃了一惊,没想到一品大员竟然也有落魄的一天。果然是伴君如伴虎啊!
“百花楼!?那不是妓院嘛!还说从轻发落,根本就把人往火坑里推!”静姝尖叫了一声,又感慨起茹夫人的命运。她那般国色天香的人儿,一度投身青楼就够命苦的了。好不容易摆脱了,哪里想到还会再有回去的一天!她必定每日以泪洗面,万念俱灰了吧!
“人各有命,谁也…强求不得。”夕颜起身,仰头将樽中月一饮而尽。
柳文轩,你是否也在看着这轮明月呢?
纵身越过墙头,对着大门上纵横贴着的黄色封条露出一个讽刺的微笑,趁着看守的禁军尚未发现,隐身于静谧的月光,神不知鬼不觉地走了。
相府。
吴宇飞把玩着透明的玻璃杯,目不转睛地看着杯中的液体掀起惊涛骇浪。
柳文轩,你应该后悔,收留了那个女人。
他不过差人潜进他的府里,放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证据,然后四处散布谣言,外加煽风点火而已,他,柳文轩,就被他轻而易举地整垮,从朝堂上叱咤风云的正一品,一夕间跌落成为阶下囚!这中间的滋味,可不是外人能够轻易想象的。
“宰相人呢?清早开始就没见到他。”他随口问房里的小厮。
“回大人的话,主人说要顾及同僚之谊,清晨到市集上挑选了一大车礼物,同夫人一道慰问狱中的柳大人去了。”小厮毕恭毕敬地答道,说完又退回了角落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房间恢复了平静。
哼,慰问?挖苦还差不多!
魏延那只老狐狸,竟然敢不叫上他。毕竟,这种机会可是很难得的啊!
不过,他倒是挺好奇,柳文轩此刻该是何等狼狈的模样!
刑部大牢。
黑漆漆的走廊里没有亮光,魏延每走一步都要担心脚下有没有踩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狱卒走在前头提着灯笼,微弱的亮光像地狱的鬼火,引来无数的鬼哭狼嚎。犯人们像看到了希望似的敲着铁栏,铰链叮叮咣咣吵的他头都快炸了。
魏延不耐地对狱卒说:“让他们都给我安静点。“
狱卒如实地传达他的话:“没长耳朵吗,宰相大人要你们安静点!都活的不耐烦啦!“
他的威吓过后,走廊一下子变得静悄悄的,只听到脚踏在石青地板上清脆的回响和犯人们窸窸窣窣的私语声。
“宰相?现在是谁当政?我们进来几年了?外头也不知变成什么样子了。“失望带点落寞的声音。
“我知道他是谁!他是太后的哥哥,仗着太后的势力才能爬上宰相的位子!他当政以来杀害忠良无数,但凡敢和他作对的人,都活不到明天早上!他不管人民的死活,只顾自己的私欲,是皓月国最可耻的大奸臣!我的家人就是因为犯了一点小错,而被他以连坐之名处斩的!“愤怒且鄙夷的声音。
“先不管那些,他应该是个大人物吧?那样的朝廷重臣,到这个死囚犯的牢笼里来干什么?“好奇心旺盛,不无探究意味的声音。
“安静!都给我安静!想提前上断头台的吭一声!“狱卒扯着嗓子喊道,犯人们刹时间噤若寒蝉。
魏延拧拧眉头,不悦地对狱卒说:“快些走吧!“
狱卒见他生气了,赶紧陪笑到:“牢里都是些烦人的家伙,回头肯定好好收拾他们,您别介意。“
魏延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带路。
若不是为了柳文轩,他才不愿在这种地方多呆一秒!
狱卒哈哈腰,领着他走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宰相大人,到了。“
九曲十八弯,这个监牢就像迷宫一样。要是没人带路,他肯定一辈子都出不去了。不过,换句话来讲,就算有贼人胆敢闯进来劫狱,也必定是有来无回吧。
“文轩老弟,你可好啊。“魏延干咳了两声,朝狱卒挥挥手,示意他回避。
“等大人们谈完话,请摇一摇这个铃铛,届时小人再来接大人回去。“狱卒识趣地将灯笼交给他,行了个大礼,告退了。
“几日不见,你怎么弄成这副德行?牢头没好好照顾你?真是大胆,本相回头教训他去。“魏延掂着灯笼凑近牢门,隐约照见个披头散发的人影。皮包骨头的样子,跟鬼差不多了吧。
魏延暗自得意,斗了这么多年,终究是他胜了。
他正想挖苦他两句,身后冷不丁地传来一个低沉的男音,吓了他一大跳。
“宰相,我在这里。“
原来魏延刚刚是对着一个快死的囚犯说话,而柳文轩,则在他的正对面。
魏延老脸都快丢尽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他毕竟是朝堂上的风云人物,对于刚才的失误只是一笑置之。
扭头照着柳文轩可恶的脸,他无不讽刺地说:“原来柳大人还活蹦乱跳的呢,本相这下安心了。“
“托您的福,没死成。“柳文轩没好气地冷哼了下,他会担心他的安危?天上要下红雨了吧!这只老狐狸,无非是想看他悲惨的模样。
“文轩老弟,你瘦了。到底是谁,竟然诬陷老弟是通敌叛国的罪人!?别人不清楚你的为人,可本相却再清楚不过了!老弟绝对不是那种会通敌叛国的人。老弟放心,本相一定会尽快查出栽赃之人,还老弟一个清白!”他的话情真意切,换作别人,许就信了。
可柳文轩是谁?跟他明争暗斗五六年,要是再搞不清楚他的心思,他就真该去撞南墙了。
“承蒙宰相大人挂心,柳文轩荣幸之至!”猫哭耗子,假慈悲!柳文轩看他假惺惺地作戏,恶心的快要吐了。
“哪里哪里。本相这次来,就是害怕老弟担心家中的美妾,所以特地来告知她的去向。”魏延不咸不淡地甩出重磅炸弹,不出所料看到柳文轩面色惨白。
“她,怎么样了?”没错,胜败乃兵家常事。他败了,就应该一无所有。面对死亡,他也无所畏惧。然而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那朵温柔如水的解语花。她在外人面前佯装坚强,但只有他知道她的脆弱。失去了他的怀抱,她,该怎么活下去才好?
“圣上本来说,罪人的家眷应该发配边疆或者是充当军妓,但是老臣在圣上面前进言,提出柳大人常年以来对国家报效不菲,故而应该从轻发落。再三商议,决定将她送回百花楼,重入青楼户籍。如何,圣上很宽容吧?”
“你!!”柳文轩咬牙切齿,无奈铁链锁住了他的自由,让他无法将对面的男人痛扁一顿。
“别那么生气嘛,能保住一条命就算不错的了。哦对了,听说这件事的文武百官,还有倾慕茹语嫣美名的江湖人士,好像都快马加鞭朝京城赶来。垂涎天下第一名妓之人,全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呢。今年的花魁大赛,可有好戏看锣。”
“魏——延——!!!”
柳文轩像一头发狂的野兽,不断地冲撞禁锢他的铁笼,看着他眼球中渐渐充斥的血色,魏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