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夫人呻一吟了一声,向后靠坐在床头,左相从房外进来,轻轻拾起地上的纸道:“风圣城有这般不可告人的心机,但三王爷也不是省油的灯,将来如何现在又岂能预知,你把心放宽些,皇后既然把步步当成女儿把疼爱,想必不会没有对策,我也会在朝上悄悄削弱他的兵力,将事情泯灭于未生。”
翩夫人抬头凄然道:“大人,你叫我如何放得下心来?圣城那孩子既然能把事情这般坦然告知你我,又怎么可能不会想到大人会采取的措施?我只怕有一天……血染大尊京!”
左相大人伸手飞快掩住她的嘴,微怒地道:“夫人,收声!谨防墙外有耳!”
话虽如此,他却知道夫人所虑并不差,以三王爷对步步的重视来看,未必不会对曾经将步步的童贞夺去的风圣城心怀恨意,而以风圣城的城府,也必然对夺走自己女人的熠泽伺机报复,然而皇上明知这一切,为什么还要将步步嫁给三王爷?
“天威难测啊!”最终,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皇家,多少人仰而望之;
皇家,又让多少人陷而淖之。
步步没有睡多久,就被痒痒的鼻子弄得哈啾一声醒了过来,早已经天色大亮,熠泽笑得眼中包含怜宠,嘴里却笑咪咪地抱怨道:“好个新媳妇,一觉睡到太阳晒屁股,也不为夫君更衣冼面么?”
步步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像挥苍蝇一样挥挥手道:“去!翩家出品,功能不全!想要贤妻,先付会费!”
妈呀,睡了一觉醒来,总感觉鼻子边臭哄哄的全是猪屎味,一个打滚跳起来道:“臭死了,快来人哪,我要沐浴更衣!”
熠泽埋怨道:“新婚之夜不和夫君同床,却和猪同睡,活该你一身臭气,罚你今天不许洗澡!懒猪,快给我起来,今天要进宫请安,别以为皇后是你姑姑就可以为所欲为,皇家规矩你就算不守,好歹做个样子。”
其实在把她带回来时,他就命人将步步全身都擦拭过,天香也将猪内里收拾得极干净,丝毫没有血污脏秽,更何况里面还垫了锦缎,所谓的臭气,不过是步步的心理障碍罢了,一边教训步步,一把把她从床上拉起来,步步东倒西歪不肯配合,无奈,熠泽只得自己取过衣服为步步穿戴起来,想当初,钱娥方嫁来时,那可是依足了皇家规矩,天不亮便侍奉着熠泽起床沐浴更衣,亲手奉上汤品清口,哪里敢像步步这般娇纵?钱娥接受的是十足的大家闺秀的教育,而步步,从小生长于皇后的溺爱之中,略大些又随风圣城军中磨炼,这些妇道之事那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王府的侍从们聚集在门外不敢吭声,进进出出的王府的丫头面色惊色,当然也不敢说半个字,嘴巴像封了封条似的紧密,倒是步步陪嫁来的丫头老神在在,对于自己小姐的品行,她们比谁都清楚。
这个时候的金坤宫,月公公盼得眼睛都发黑了,按规矩新王妃应当早在辰时一刻之前就在金乾宫前候旨待诏,皇上也会在皇子成亲的第二天提亲下朝召见新婚夫妇,谁知道这都快午时了,皇上与皇后在里面下棋都下了几盘了,这人居然还没有来,看来子是准备来吃午膳了,这这这……这可是于理不合呀!他唉声叹气地直跺脚。
“公公,自从皇后娘娘嫁入宫中,多少事都都于理不合了,还差这个?王妃是皇后最疼爱的娘家侄女儿,我看哪,就算今天不来请结问安,搞不好皇上和皇后还会差遣公公给王妃送补品哪!”月公公的亲传弟子小星子不怕死地调侃道。
月公公气得用拂尘柄猛揍他:“你这个小兔崽子,看我怎么收拾你的多嘴多舌!”
不曾想还真给这小兔崽子说中了,皇上这时还真命月公公送几盒鹿茸燕窝还有多子弥勒玉像前往三王府“慰问”!
月公公一边走 ,一边用脚踹小星子,刚走到御花园,前面那一对恩爱相扶的人是谁?
那还用得着说?
当然是准备来吃午膳的三王爷和步步王妃哪!
“给王爷请安,给王妃请安!王爷与王妃新婚情深,真是羡煞鸳鸯!奴才真是由衷高兴啊!”月公公真是高兴啊,总算没坏了祖宗规矩!
步步笑道:“月公公,你别用话挤兑我,其实你对我很不满对不对?嘿嘿,其实我是故意来晚了的,来得不晚,怎么能让月公公散散心呢,天天陪站在皇上身边 ,月公公辛苦了,能趁机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
“那就多谢三王妃了!”月公公好容易才挤出笑容来:“奴才能服侍皇上是奴才上辈子修来的福,不累!”
但是步步小姐……如今要称王妃了,还真有一点说对了,他最近确实很累,尤其每天看着皇上皇后明明有时恨得要打起来,到最后却都强自压抑着打官腔,他就累得慌,就算是皇后回归金坤宫,他也能感觉得出皇后的心越来越冷了,皇上却越来越热了,这两个人之间,要是两个人都冷,或是两个人都热,也不至于今天的局面,偏偏有人像炕头炉火一头热,有人万年冰山化不开,每日里他侍奉在侧,揣测皇上的心,揣测皇后的心,两个人谁也得罪不得,让他这把老骨头颇有些吃不消。
深深的关切隐藏在淡漠的外表之下,对于这门婚事,翩洛自然不赞成,她抬眼看着熠泽,熠泽也回以坦然微笑,将步步照顾得无微不至,翩洛垂下眼帘,心中苦涩茫然,这几日她越发地肯定当然将步步从那个世界强拉到这个世界,是一种疯狂的举动,可是,当初她是那么年轻,年轻地感觉天下所有的障碍都不存在,就算那个男人不要她,就算委身不爱的皇帝,她依旧可以将世界掌控在自己指掌之间。
然后,如今她已经不再是初生小牛犊般的少女,她肩负家人,家族,仇恨,她这才知道,原来她真的只是一个外来者,对于这个世界,她可以破坏,然而,实在说不清是这个世界给她的伤害更大些,还是她给这个世界的伤害更大些。
步步,或许,我真的错了。
当年落胎是老天给我的警告,母女缘分已尽,是我强求着要续缘,如今,将你卷入这龙卷风般的是非圈,是好是坏,已然渐渐脱离我的掌控!
我用尽全力,也不知道能不能给你一个未来的善终?
但愿,虞姬之恨,马嵬坡之惨不会在你的身上重演。
相对于翩洛的有保留的笑容,月珂帝便显得高兴开朗许多,一再称熠泽夫妻为“佳儿佳媳”,宴上宛如寻常百姓人家喜宴一般,步步也适时地捧上月珂帝两句,更让气氛亲切随和许多。
午膳赐毕,步步随翩洛往金坤宫小憩,而月珂则将熠泽叫往御书房,美其名曰:“授以夫妻之道”,步步在心里嗤笑一声,不要说熠泽是“二婚”,就算是初婚,这些皇子皇孙们哪一个不是在十三四岁时就被赐了侍寝宫娥,还用得着教?
个个是高手!
不过十几天没有进宫罢了,金坤宫便多了一种珍异奇树,没有细枝,枝干像撑开的伞一般,冲天而去,枝干虬壮,盘结而不杂,远远望去如天上仙种落入人间帝苑,让人称奇,秋阳中,落尽繁华,唯有苍劲。
步步惊讶地道:“奇怪,这是什么树,上回来时还没有见到!”
“千年龙血树,万年不老松,没有意外的话,它能活上万年,真正的‘万寿无疆’!它的真名就叫龙血树,在宫中自然不宜取这般不吉的名字,所以宫中人叫它‘不老松’,也叫‘龙王伞’,说起来,这么大的伞,怕也只有龙王才撑得起来了。”翩洛牵着步步的手漫步树下,解释道:“这树本来生在极南之地,赤日炎炎的南疆,所以这树最喜热怕冷,你看它枝干上是不是绑上许多麦秸?要不是在金坤宫地下发现一眼温泉,这树还不能在这儿存活呢,到了晚上,宫中花匠们还会在树下围以暖炉,否则,只怕用不了多久就要死掉了。”
“那不是被火盆薰死了吗?”步步插嘴道。
“自然要隔开一段距离哪,并且有定例用什么薰,薰多久,怎么薰,谁让你直接薰树干了,你当是薰鸡薰鸭。”翩洛笑着敲了她一下。
难怪在这树的周围感觉特别暖和,原来地下掘到了温泉,想来温泉的温度不足以直接给人泡浴,所以用来培植龙血树,步步哦了一声,还是感觉有些不对劲,便道:“可是毕竟是生在南方的树种,强行移到宫中,就算再精心,毕竟不是它的本生地,怕是活不了多久吧?”
翩洛脸上刚生起的笑意又敛去了:“是啊,毕竟不是它的本生地,这句话你说得好。”
“姑姑,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今天的姑姑有些不对劲,郁郁不乐,虽然姑姑在皇上面前总是冷着脸,可是当着自己时却总是和颜悦色,甚至开心得很,难怪姑姑心中还是放不开自己的婚事?
翩洛没有回答,她望着龙血树陷入沉思,为这一株龙血树耗费了多少民力物力,足见月珂帝对自己一番深情,但是,情之一事,又岂是感激可以偿还。
更何况,他让步步也陷入未知的宫廷血雨中,他是皇帝,对自己再如何深情,也终归少不了为他的帝王业而谋划,不惜陪上她所爱的人。
龙血树下,翩洛思索之时,御书房里月珂帝已经摒退了左右,独留熠泽在侧。
“昨夜出了什么事?”他单刀直入。
熠泽知道这事瞒不了父皇,京城的一举一动都瞒不了父皇,更何况昨夜他盛怒之下率王府卫队大肆搜查翩府左右,这么大的动静,要是父皇不知道那才是怪事,于是如实道:“昨夜有个女刺客将步步掳去,她似乎很了解步步,直到入了洞房,儿臣都没能发现她是假新娘,所幸后来在翩左相的一角找到了。”
月珂帝笑道:“哦?在你丈母娘家找到了,不会是新娘舍不得娘,逃婚了吧?”
熠泽苦笑道:“父皇!”
“好了好了,到底在哪找到的?”月珂帝大有不问个究竟不罢休之势,熠泽只得将昨夜之事和盘托出,听得月珂帝哈哈大笑。
“那丫头一向让你父皇吃尽苦头,小时候还曾爬到朕身上撒尿拉屎,皇后护得紧,稍稍吼她两句,皇后那目光能把朕冻死,朕不但不能有半句怨言,还是夸她拉得好,拉得妙,半句怨言也不敢有,这回总算有人为父皇出口气了!”月珂帝抚掌大笑:“这回真成了‘猪’,那个刺客,你也别太较真了,难得有人能让她吃这么大个亏,算是为父皇报仇了。”
熠泽想到找到她时的狼狈样和今天早上起来时她大叫好臭的样子,也觉得甚是有趣:“儿臣遵旨!”
父子俩相视大笑。
说笑过后,熠泽问:“圣城前往大齐有何消息,这个时候应该是已经到了边疆了。”
月珂帝点头道:“已经有河荫山三百里处,路上遇上雪灾,耽搁了时日,不过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抵达前线。”
“父皇为什么一定要攻打大齐?这些年大齐在那位龙展天王爷的摄政下,国力富强,比我们大尊差不了多少,我们就算打赢了只怕也讨不了好。”
月珂帝收起笑容道:“朕自有分寸,这件事,你不必插手!”
“儿臣只是关心天下百姓。”
月珂帝玩味地重复道:“关心天下百姓?怕是更关心将来的皇位问题吧?”
熠泽不意父皇突然将话挑明,一愣之下,已转过不下十个念头,最终,他没有否认,反而点头道:“皇位与百姓息息相关,父皇这么说也并没有大差。”
月珂帝并不见怪,指着对面的狮腿椅道:“坐。自古皇儿争大位,朕也是这样坐上皇位,朕不怪你,朕在你大皇兄新婚那日也这般同他说过话,在你们兄弟七个之中,除去你早夭的四弟,还有兄弟六个,然而,要么好色荒唐,要么木讷不敏,要么无意于皇位……”
“无意于皇位?谁?”熠泽不由得发问。
月珂帝道:“你五弟。他母妃被皇后所杀,失了母家凭恃,又恨父皇包庇皇后,对朕怀恨已久,早已经说过将来要去封地上自己称王,不愿留在京城看皇后脸色。”
原来如此,真算起来,熠远要恨的人只怕是自己,当日熠远的母妃对皇后言出无状,熠泽怒极不发,终于寻了个机会--皇后自己想入冷宫,正抓着高妃给金坤宫下毒的机会除了她,外人以为是皇后所杀,其实真正下手之人,是自己。
也许正因此让皇后看出了自己狠毒的一面,所以不愿将步步嫁予自己吧?
可是皇后,你又岂会知道熠泽的内心真实所想。
为你,为了步步,只怕这双手将来还会沾染更多的鲜血。
“其他皇子争不过你与你大哥,你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朕也放手让你们自己兄弟一搏!凤者,不经火为俗禽,浴火而为神鸟,你们是鸡是凤走着瞧!但是有一点朕有言在先,不管你们背地里如何相争,绝对不得伤及性命!将来不管谁登大位,必须委另一人为亲王!皇后曾说过,一根筷子易折,一捆筷子不断,这个道理你们也是听过的,大尊国需要人才,更需要自己的手足互为依托!血脉之亲方能泽国!”
熠泽肃然称是,敬领父旨。
与月珂帝一番长谈后又到金坤宫接了步步到孟妃处请安,到得晚间宫中又设宴所有皇家子弟全部出席婚宴--这一次才是真正的皇家大宴,又是一番应酬不暇,一件一桩说起来,哪一件都是大事,哪一件都是规矩,有真心有假意,有客套有真情,回到王府时,步步已经偎在熠泽怀里累得不想讲话。
“以前在宫中也不有觉得有这么累啊,我的天。”步步把头无力地靠在车窗上,熠泽小心地扶住她的头拢到自己怀里来。
“以前你不是皇家媳妇,自然不用经历这么多人事,从今往后不一样了,你是王妃,也是皇家人,当然把以前没见过的人都见过。”熠泽怜惜地道:“累不累,我抱你下车。”
“累趴了,比以前被风圣城逼着满山遍野地练操还累十倍。”步步想到那一张张浓妆艳沫,明明恨得个个牙痒痒还要堆出假笑的人们就觉得全身无力。
她只顾说着,浑没发现熠泽的身子一僵,目光也凝滞住了。
她的颈中挂着一串珍珠项链,在幽暗的轿中闪着荧光,若不是正逢黑暗熠泽目力又好,绝看不见珍珠项链的扣环上被荧光映出两个小字。
“这珍珠成色真好,不过好像不是我送你的。”熠泽抚弄着珍珠轻声问。
步步摸了摸珍珠也有些想不起来:“不是你送的吗?那就是姑姑送的?要不是皇上御赐?这些天人来人往的那么多,我哪知道是谁送的,怎么了?我觉得挺漂亮就戴了。”
“没什么,觉得挺漂亮的。”熠泽拢拢她的衣服漫不经心地道。
这是他的警告和宣告吗?那一行珍珠上的字--揽莲。
“步步生莲”,所以,莲几乎成了步步的别名。
风圣城,你真是你的好兄弟,黑暗中,熠泽拥着沉沉欲睡的步步,微微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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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引号是怎么了,怎么设置都是反的!弄了半天,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