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大声唤道:“刘文!”
这位精瘦的大内总管立刻不从哪里钻了出来,手中一个托盘,放着一碗汤药。
凌子然大惊失色:“母妃,你要做什么!”
皇帝也是一愣,却立即反应过来,冷笑道:“要做什么?她要弑君!”
“母妃,你不能这样!”凌子然拦住如妃。
如妃睨了他一眼,将他一把推开,上前两步,对皇帝冷声道:“你既无情,我便无义!若你立时写下禅位诏书,我便放你一条生路,否则……”说着,向刘文一使眼色,他立即恭恭敬敬地站到了如妃身侧。
“好啊!刘文,你跟随朕多年,朕也算待你不薄,大内总管也让你做了,你却还想怎样?”皇帝奋起最后一点精力,撑在床上,大声质问。
刘文仍是笑眯眯的,居然必恭必敬地回道:“回禀皇上,老奴也不想怎样,只是想继续将这总管的位置坐下去罢了。您看您也时日无多了,老奴却还能再活上几年,这荣华富贵么,是谁也不会嫌太多的。”
“呸!狗奴才!你以为你参与了这等阴谋,将来会有什么好下场吗?”皇帝大口喘息。
如妃不耐烦地道:“别再说这些无聊的话,禅位诏书,到底写是不写?”
“母妃,别这样!”凌子然扯住如妃衣袖,哀求道。如妃不为所动。
“朕不写!朕绝不让你们如意!朕倒要看看,当着你儿子的面,你要怎样杀了他的父亲!”皇帝声嘶力竭地道。
如妃冷冷一笑:“你以为我今日不杀你,就还能活得长命百岁吗?这几年以来,自己身子状况如何,你还不清楚吗?”
皇帝突然愣住,一时间连喘息似乎也忘记了,半晌,恨恨地道:“你给朕下了毒……”说完,终于再也无力支撑,瘫回床上去。
如妃但笑不语,那笑容却狰狞可怕。
凌子然哀呼一声:“母妃,你……”
“鱼翅粥是不是很好喝?”如妃却看也不看他,只对着皇帝轻轻笑道,“从前我初入宫之时,你不是最爱喝我做的鱼翅粥吗?”
皇帝闭着眼,似乎没有力气,也不愿意再理会她。
如妃侧着头想了想,像是想起了什么:“哦,我还忘了,皇后娘娘也最爱喝这个呢!你们还真是天生的一对,连喜好和死法,都是一模一样!”
“余婉如!”皇帝猛然睁眼,突然从床上翻身坐起,大喝一声,竟然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像是要冲过来。
如妃没想到他病重之下,居然还能起身,一时也吓得变了脸色,不由倒退几步。凌子然愣在一边,竟不知应该去扶住皇帝的好,还是去护住如妃的好。刘文倒是一步而上,拦在如妃身前。只有凌子墨,从头到尾,始终在一旁冷冷地看着。
皇帝一手直指如妃,另一手抚着胸口,神色既愤怒又痛苦,只迈了一步,突然喷出一大口鲜血,晃了两晃,终于摔倒在地,再不动弹。
这变故来得突然,诸人俱都呆住。
忽然凌子然惊呼一声:“父皇!”就要上前探看。
如妃一把拉住他,向刘文使了个眼色,刘文微一点头,将手中汤药放下,慢慢上前,口中轻声唤道:“皇上!皇上!”
皇帝脸朝下趴着,身子仍然一动不动。
刘文挪到皇帝身边,伸手探了探他鼻息,又侧过他脑袋,掀起眼皮看了看瞳仁,抬起头来,向如妃摇摇头,示意皇帝已经没有了气息。
凌子然呆呆地看着。他性子仁善,虽然父亲向来偏爱弟弟,他却极少有怨怼之情。母亲在他心中更是温柔慈爱的形象。如今片刻之间,却突然发现这两个最最亲近的人,原来却是仇家,母亲更是亲手害死了父亲!即使亲眼所见,这事实也令他怔立当堂,一时无法接受。
凌子墨则只是长叹一声,袖子一拂,背转身去。无论皇帝与如妃之前所说的话谁真谁假,总之母亲终是无辜冤死在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之下。他对皇帝也好,对如妃也好,不能说没有一点亲情,但这两人的所作所为,却将这仅有的一点亲情,也完全抹杀殆尽了!他早知道刘文是如妃的人,虽说下毒之事,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皇帝时日无多,他却是早就清楚的。因此,此时心里虽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却不像凌子然一般,有太多的伤心与悲痛。
如妃今日混进曦阳殿,本就是为了逼皇帝禅位。虽然知道他活不久了,但夜长梦多,不可不尽快下手,因此早就起了杀心。尽管如此,却没有想到皇帝竟经不起她三言两语,这样快就断了气,一时有些意外。
她愣了一会儿,缓缓走上前去,刘文立时退到一旁。
如妃蹲下身,亲自伸手,再探了一次皇帝的鼻息,触手一片冰凉。见他确实已经死了,心里不禁又有几分恻然,无论如何,这终归是她这辈子唯一真情实意爱过的男人。想到这里,终于还是轻轻叹了口气。
正在此时,令人意外的变故又发生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诸人都以为逝去的皇帝,原本放在身子下面的手一动,寒芒一闪,已没入如妃身体中去。
他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微微抬起满是鲜血的脸,带着一个诡异的笑容。他直直盯着如妃,口唇嗡动,想说些什么,却只是鲜血直涌,终于什么也没能说出来,脑袋又重重地跌回地面去,这一次终于真的断了气。大睁的眼,却还是空洞地瞪视着如妃。
只听如妃惨叫一声,往后便倒。
这一切不过电光火石之间。
凌子墨背转了身,凌子然仍在发呆,刘文立在一旁,三人都来不及反应,更遑论救助。还是刘文离得近,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如妃。
等到凌子墨听到动静回身之时,只见如妃躺在刘文怀中,两手按在下腹,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深深插入腹中,只余刀柄,鲜血顷刻染红了宫装罗裙。
“母妃!”凌子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猛然扑倒在如妃身边,他抖抖索索地伸出手,却又不敢去碰触她,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一柄匕首,茫然无措。
这时,如妃突然一把握住他的手,温热的鲜血立即沾染在他手上。她皱着眉,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楚,艰难地道:“然儿……别慌……”
“母妃!”凌子然终于痛哭出声,“快叫御医!叫御医!”他向刘文吼道。刘文慌慌张张地应是,想起身,却不知道该不该放下如妃,一时只能求救似地去看凌子墨。
凌子墨只看了一眼,便已知她活不了了,却只能叹了一声道:“我去叫!”说着,向外便走。
不料如妃立即凄厉地叫道:“别去!”
凌子墨停住脚步,回过身,皱眉看她。
“别去……”如妃喊了这一声,像是牵动了伤口,声音立即又小下去,“叫御医也没有用了……墨儿,你来……我……我有话说……”
凌子墨顿了顿,犹豫了一下:如今皇帝驾崩,如妃将死,炜王兵败,天下大局已定!逝者已矣,自己母妃的冤仇,如今报与不报,又有什么区别?
--蝶儿,蝶儿!你等着我。我很快就来了!
他心里这样想着,几乎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到天山去。
再看看倒在血泊里的皇帝,又看看仍然流血不止的如妃,曦阳殿里已经一片血红。
但如妃仍然祈盼地望着他,颤巍巍地向他伸出了另一只手,那一只手也已染满鲜血。
“墨儿……”她目中泪光盈盈,语气之中有无限渴求。
凌子然这时也转首看他:“五弟!”目光中流露哀求之意。
凌子墨终于轻叹一声,走上前去,蹲下身子,伸出右手,握住了如妃直直伸了许久的那只手。
就在两手交握之时,掌心突然一阵刺痛。凌子墨大惊之下,一把甩脱如妃,站起身来倒退两步。
凌子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转头诧异地看着他。
凌子墨顾不得其它,低头一看,只见沾上如妃鲜血的手掌上,两个细如针孔的小洞,犹如毒蛇牙印一般,深深刻在掌心正中!只这片刻功夫,整个手掌已然麻木,显是中了极霸道的毒药。
凌子墨又惊又怒,立即先自行点住了手臂上几处穴道,这才抬眼去看如妃。只见如妃脸上祈求之色尽去,神情虽然虚弱而痛苦,却隐隐有一抹得意而狠毒的笑容。
凌子然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蓦然抓起如妃的手,在她中指之上,赫然套着一只戒指,戒面朝内,其上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飞燕,燕尾两枚尖刺正在血色之中闪着寒光。凌子然不禁一惊而起,也后退了一步:“母妃,你这又是做什么?!”
如妃倒在刘文怀中,抬眼望着他,惨笑道:“然儿,你始终是心软!既然你下不了手,那么母妃替你除了这祸患!”
凌子然脸上泪痕犹在,哽咽着摇头:“为什么?一个皇位要让你杀这么多人吗?先是我的父亲,再是我的兄弟,你……你让我怎么能安心坐上这个皇位!”
“然儿,别傻了!这九五至尊之位,天下哪个不惦记!他今日既能扶你上位,将来也能拉你下马!……”
“好!说得好!”凌子墨冷冷地道,左手紧紧按住右臂血脉,以减缓毒气上行之势,饶是如此,却仍然觉得麻木感渐渐上升,“天下至爱,莫过于母子之情!无论你是否杀我母妃的凶手,终究养育我一场,如今就此一笔勾销。”
说话之间,麻木感已延至上臂,脑中也渐感晕眩。他深吸一口气,咬牙忍住,转首向凌子然一字一顿地道:“大哥,这天下已是你的,也无需我再相助什么,只盼你将来能做个好皇帝!话已至此,兵符奉上,就此别过,后会无期!”说着,伸手在怀中摸出一物,“啪”地一声掷在地下,转身便走。
举步之时,身子一晃,凌子然不去理会地上的兵符,而是上前一步扶住他,急唤道:“五弟!”
凌子墨闭着眼,定了一下,冷冷地笑道:“区区一点‘无恨霜’,还不至于能毒死我凌子墨!” 说着,缓缓而坚定地推开他,大踏步走出去,再不回头。
走出曦阳殿时,阳光分外明媚。九月之时,秋高气爽,略带凉意的微风里,隐隐送来一阵桂花的香气。
凌子墨眼前发黑,心头却分外清明。他突然想起,去年梦蝶嫁入王府的时候,也是桂子飘香之际。
那一个晚上,他从前厅走向洞房的时候,桂子香气暗暗浮动在月光里,他却全然没有在意,只想着,这位相府的小姐,不知是个什么模样的人。
在那烛影摇红、满室喜色之中,他轻轻挑起了她的红盖头,红盖头之下,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那目光澄澈干净,只是看了他一眼,心头上,就仿佛有一道清泉流淌过去……
蝶儿!蝶儿!……
他脚步虚浮,已经无法控制住自已跌跌撞撞的身形,意识渐渐模糊,却仍然坚定地往外走。他只知道,他要走出这皇宫,走出这京城,走向远方的那个希望……
直到天地间的阳光被黑暗代替,世间一切的美好再也无法看清,倒下去的时候,他只以为自己跌进了梦蝶的怀里,轻轻地呢喃了一声:“蝶儿,我来了……”
与此同时,远在数千里外的天山,梦蝶突然觉得心头一阵剧烈的疼痛。
史记:大周朝厉胜帝二十八年秋,九月,京闱之乱平定,煜王不幸身中毒箭而亡。厉胜帝薨,如妃以身殉葬。太子凌子然即位,称光仁帝。追封煜王为智胜煜王,以储君之礼,葬入皇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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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话说梅真的想过就此完结~
但是真的怕被JMS拍死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