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腰上搂着她的大手紧了紧,凌子墨凑在她耳边低声道:“喂,王妃再看下去,本王可要吃醋了!”
她这才回过神来,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他低低一笑,搂了她就要进屋。她却拉住了他衣袖,瞥了瞥屋外:“紫画还跪着呢!”
凌子墨面色不悦:“我让她保护你,她就是这么保护的?随便一个吴佩卿就能闯进絮园来,对你大动干戈……”
“我知道你为我操心了,可现在不是没什么事嘛!”梦蝶将头依在他胸前,几茎发丝软软地蹭在他脸上,有点痒痒的,他心里一下柔软起来。
“再说还有两个暗卫在园子里呢,不会有什么事的。”梦蝶乘势又搂住了他腰,轻轻晃了两下,忽然仰起头,眨眨眼,“你吃早膳了没?我还没吃呢,饿死了,叫紫画去把粥端来,好不好?”
终于,他叹口气,摸了摸她的长发:“我知道你受不得有人动她们两个,可是你也得顾及下自己身子是不是?你倘若有事,我又得怎么办?”
“好了嘛,我知道了!这次都是我不对,下一次我一定……”梦蝶举起右掌作起誓状。
凌子墨却一把握住她的手:“没有下一次了!”
梦蝶知道他气消了,在他握住她的手背上,轻轻一吻,抿嘴一笑:“没有下一次!”
凌子墨揉了揉她头发,搂着她进去。梦蝶偷偷向候在一旁的初春使个眼色,初春喜不自禁地跑向紫画。
凌子墨按着她坐到梳妆台前,笑道:“我来帮你梳头。”
“王爷还会做这种事?”梦蝶故作惊讶状。
凌子墨似乎不屑地哼了一声,拿起木梳,顺着她长发,有一下没一下地梳起来。
她的头发长约三尺有余,发尾乌黑浓密,披散开如一把展开的折扇,看着趣致可爱。虽然长,但柔顺而光洁,极是好梳,摸在手上如缎子一般,又带着一点淡淡的馨香,凌子墨梳了两下,微微地发出一声赞叹:“蝶儿,你真美!”
梦蝶从镜中看见凌子墨柔软的目光,苍白的脸上微微泛起一点红晕,轻声吟道:“晓来当窗理云鬓,黄昏对坐共斜阳。”
“还要共斜阳吗?”凌子墨俯下身,轻轻地从背后环住她,温热的气息直扑在她耳边,“那好,今晚你可等着我!”
她笑弯了嘴角,拥紧他的双臂:“等你,一直等你。”
凌子墨在她耳边蹭了蹭,贴住了她脸颊,沉默了一阵,忽然道:“刚才,那女人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梦蝶任他像孩子一般黏着,这时伸手摸了摸他脸颊,笑道:“你的心意难道我到现在还看不出来吗?以为我还像从前那样傻?”
凌子墨挨着她,低低地道:“夕寒说得对,我不打女人,可是,可是我刚才真想杀了她……”
梦蝶知道,其实他真正在意的是吴佩卿最后一句“不得好死”,心中暗叹一声,笑容不变:“我看你才是傻瓜!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他不说话,身子却一阵轻颤。他不愿意去提那个字,也不敢去提那个字,如果没有她,他要怎么独自面对这个冰冷的世界?他一直在逃避,不愿去面对可能发生的事实,所以,当这个字从吴佩卿口中咬牙切齿饱含怨毒地说出来时,他只觉得一阵心惊肉跳。
他的心思,她岂能不知?
梦蝶从他怀里起身,微微一笑,执起他的手。凌子墨怔怔地看着她,任由她将他牵到窗边。
“子墨,你看,湖边的柳树长得多好!”梦蝶看着窗外,幽幽地道。
凌子墨随着她目光看过去。此时已经入夏,柳叶如眉,碧绿青翠,晨起的阳光照得一树鲜艳。柳絮已经开始飘飞,一丝丝,一缕缕,朦胧如雾,飘渺如烟。
“去年我刚来的时候,这里还满目荒凉呢!”她像是在讲述一个平静的故事,“但是,那时我就想,絮园这名字取得真好,这湖边的柳树到了五月里,不知该有多么美呢!”
凌子墨虽然满心沉重,此刻见了她悠然神往的神情,也强笑了一下:“是啊,果然不负你所愿。”
“子墨,我真是喜欢这些柳树此时的模样,”梦蝶回头盯着他眼睛,“你能让它们不要再落叶,不要再荒凉吗?”
凌子墨看着她渴望的眼神,不禁怔住了。
无视他愣然的神情,梦蝶的眉尖忽又蹙起,为难地道:“可是,我还喜欢它们早春二月的新鲜,喜欢它们阳春三月的娇嫩,其实,冬日里,它们落尽繁华,清冷悠然的模样,我也喜欢……你说,怎么办才好呢?”
“这,这……”凌子墨张了张口,却终于哑然。
梦蝶笑起来:“其实这又有什么难办?春日,我们只管爱它的鲜嫩,冬季,我们只管爱它的清冷就好啦!”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认真地道:“人生不过就和这柳树一样,春来就该繁华,冬来就要零落,每一个阶段都是这么自然。应时而生,顺时而亡,生死往复,此乃天道。如此,为何不能像迎接春天一样迎接冬天?又为何不能像迎接生命一样迎接死亡呢?”
“蝶儿,”凌子墨握住她双肩,凝视着她,黑亮的眼睛里朦朦的,“你说得对,柳叶凋零会再发芽,冬季过去春会归来……但是,但是这世上,却只有一个庄梦蝶啊!”说着再也忍耐不住,猛然将她揽入怀里紧紧搂住,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入骨血之中,“蝶儿,蝶儿!你难道还不明白,倘若没了你,我的春天也再不会来了!”
“子墨……”梦蝶缓缓闭眼,一滴清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她哽咽了一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凌子墨松开她,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一层泪雾在他眼里凝着,衬得眸子越发晶亮,他却没有让它聚成泪珠,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蝶儿,你的话,我已经听懂了。从前我一直在害怕这个字,只是因为害怕失去你。但是,从今天起,我会静静地陪你一起迎接它,就像迎接春天,迎接生命里的每一个阶段……”
梦蝶一阵发愣,略带疑惑地看着他,他的笑意淡然,他的眼神坚定,神情间像是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而将之前虽然隐藏却时时泄露的忧虑统统抛开了!她的眼睛蓦然睁大,才拭去的泪水不知不觉地溢满了眼眶,又滚滚而下。
她颤抖着伸出手,缓缓摸上他的脸庞,几乎泣不成声:“你……你……何苦……如此……”
凌子墨一动不动地任她抚摸,神色凄清,唇边的笑意却缓缓扩大,话语之中有柔情缱绻:“倘若你真忍心独留我一人在这世间,那才是真的苦!”
梦蝶猛地扑进他怀里,失声痛哭。--这个男人,在她活着的时候,愿意放弃天下,陪她游戏人间,当她将死的时候,更决意要放弃生命,陪她一同赴死。她庄梦蝶,何德何能,又何其有幸,能够遇到这样的一个他?!
他静静地抱着她,让她依靠,任她像个孩子一样,把眼泪尽数抹在他的衣襟上。直到她哭得透不过气来,惹得一阵咳嗽,他才赶紧拍着她的背,宠溺地道:“乖蝶儿,可别再哭啦!可怜我这身衣裳,还是刚换的呢!”
梦蝶正哭得痛快,一听这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再咳了两声,瞪他一眼,眼泪却又忍不住地往下掉。
凌子墨忽然低下头,在她唇上狠狠地吻了一口。梦蝶“呀”了一声,却见他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这可是你逼我的。你要是再哭,那我就继续!”说着作势又要吻她。
梦蝶急忙挣开他,退后两步,却终于止住了泪。愤愤地盯他两眼,见他笑意盈盈,又宛若从前那个俊俏王爷的风流模样,知道他心中已经下定决心,抛开顾虑,才会显得如此轻松。心里一软,不禁涌上一种又酸又甜又苦的滋味,眼前的人影又渐渐模糊……
她眨眨眼,努力把眼中的泪意忍回去,重新走回他身前。
他挺拔,而她娇小,她仰起头,正好直直看进他眸子里。
“子墨,你放心,”她也像下定了某种决心,语气坚定,“你说过,要带我去游山玩水,而我答应过,要等着你的。你不要食言,我也一定会做到!”
他的眼眸依然灿若星辰,她的目光依然清如泉水。
他伸出手,掌心朝上,指上戴着的,赫然是她元宵之夜所送的玉扳指:“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梦蝶也将手伸出,缓缓地置于他掌上:“天涯且为伴,生死与君同。”
两人执手相看,默契一笑,久久无语。
此时此刻,二人心意相通,而这世间,再也没有任何事物,能将他俩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