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曦阳殿,大内总管刘文接到通报立即迎了出来,精瘦的老脸上满是笑纹:“参见煜王殿下!皇上已经等您几天了。”今上还是皇子之时,刘文就随侍在侧,对主子的心思揣摩得透彻,因此深得宠信,一路做到大内总管,算得上是宫中第一红人。
凌子墨客气地点头:“刘公公不必多礼!我接到消息便快马兼程地赶回来,今儿入夜才进的城,本想等明早再来探视父皇,又放心不下,想想还是今夜便进宫来看看先。父皇此时如何?这会儿可曾歇下?”
刘文叹口气,忧虑地摇摇头,只答道:“晚膳后歇了一会儿,这阵子正等着您呢!煜王殿下请吧!”说罢,做了个相请的手势。
凌子墨微一欠身:“烦劳公公引路。”
刘文躬身在前引路,两人一直行到内殿一座双龙戏珠的屏风之前,他停下脚步,低声道:“皇上在里头,请殿下自行进去吧!老奴这就告退了。”
凌子墨仍然欠一下身,袖中摸出一串拇指大的珠子,悄悄塞到他手里:“公公辛苦了。”
刘文脸上喜色耸动,口中说道:“哪里哪里!”行了一礼,退下去了。
这时,屏风之后传来一阵咳嗽声,随即一个声音边咳边道:“可是墨儿来了?”
凌子墨朗声答道:“正是儿臣。”说罢快走几步,转过屏风。
屏风之后正是皇帝休息的内室。只见皇帝独自一人斜倚在龙床上,背后垫着几个软枕,脸色蜡黄,神情憔悴,此时正以手掩口,有气无力地一阵咳嗽。
凌子墨急忙上前几步,拿过一方干净的帕子,送上去给他,一边关切道:“怎的几日不见,父皇竟病成这样?御医怎么说的?”
皇帝握着帕子,一边咳一边道:“年纪大了就是这样,御医又能怎么说?”说着连咳了几声重的,这才像是顺了气,有意无意地向帕子看了一眼,卷了卷,随手扔在一边,神情更显憔悴。
凌子墨眼角斜睨,已看见了帕子上的一片殷红,不觉心中一跳。
皇帝惨然一笑:“父皇只怕时日无多了!”
凌子墨慌忙跪下:“父皇尚在壮年之期,这些小病及时用药就是了,何出此不祥之言?”
皇帝慈和地看着他:“朕自己的身体自己心中有数,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兄弟三人啊!”
凌子墨跪在地下,不知皇帝到底想说什么,一时不敢接腔。
“朕的意思,庄爱卿已经向你说过了吧?”
“是!”
“那你怎么说?”
凌子墨低着头,没有回答。
皇帝却不待他回答,感慨道:“朕知道你心里的意思。你二哥虽然也算得上文武俱佳,但心胸狭窄,疑心过重,若论为帝之才,比不上你大哥有容人之量,仁人之心。但你想过没有,这个‘仁’字既是你大哥的长处,也是他的缺点。他若为帝,只怕这大周的江山,将落入旁姓人手中!”
“父皇的意思是……?”凌子墨眼神疑虑。
“如妃的那点心思,以为朕真的不知道么?”皇帝忽地冷笑一声。
凌子墨一怔,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
皇帝又话锋一变,语气转柔:“墨儿,你是朕的幼子,又因你自小没有母亲,朕一直对你甚为怜爱。当然,你也没有令朕失望,若论资质,三人之中,倒是以你为最佳!”
凌子墨忙伏身道:“父皇明鉴,儿臣从未有越矩之心……”
“朕知道你的心意。”皇帝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解释,“朕还知道,其实你对玉妃当年的死因,一直心存怀疑……”
凌子墨全身一震,不敢抬头,垂下的眼眸中神色变幻。
皇帝长叹一声,微微抬眼,神情像是回忆着什么:“你母妃入宫之时,才年方十六,正是及簈之岁,她性子温柔娴静,平时话语不多,却十分善解人意。朕那时候,最爱去她宫中喝她泡的碧螺春,正因如此,她便很快怀上了你……”
“可惜母妃如今早已不在了,父皇空自怀念,又有何意义?”凌子墨不知何时,已抬起头来,凝视着皇帝脸上似是伤感的表情,平静的话语中流露出一丝微不可觉的怨恨之意。
皇帝触到他那略含冷意的目光,不知怎的,竟不敢迎视,忽然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了一阵,气喘吁吁,颇有些精力不济的样子。
凌子墨微微叹了口气,转开目光。
“墨儿,朕答应你,”皇帝倚在床头,喘着气道,“倘若你肯助你二哥将这大局安定下来,你母妃的事情,朕一定还你一个公道。”
凌子墨目光如电,快速地扫视了他一眼,沉吟了一下,恭声道:“父皇,夜已深了,今日您先好好歇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皇帝深深地盯了他一会儿,垂下眼去,似乎甚为疲惫,点点头:“好,你先去吧!”
凌子墨叩了个头,起身倒退着要下去,忽听皇帝又开口道:“墨儿,朕听说你废了王妃?”
凌子墨顿了一下:“是。”
皇帝低低地笑道:“这对她身子静养有好处,看来你倒是真的疼她呢!”
凌子墨身形僵住,不知要答些什么。许久,却再没听到皇帝出声,微微抬眼一瞥,只见皇帝双目微闭,呼吸低微,像是睡着了。于是,轻轻地退出去。退到殿外,才发觉满手都是冷汗。
等凌子墨出去了半晌,皇帝内室中“嗒”的一声轻响,龙床边一面不显眼的门被无声息地推开了,凌子非脸色阴沉地从门后出来。倚在龙床上的皇帝,双目一睁,精光闪烁,虽然脸色仍然憔悴,却再没有半分垂死的样子。
“父皇,您想他会乖乖合作吗?”炜王直直盯着凌子墨出去的方向,目光中一抹深思。“只怕,他不会这样容易相信吧?”
皇帝冷笑一声:“朕的儿子朕会不清楚吗?他心里一直耿耿于怀的,就是当年他母亲的死因。更何况,他如今还有了个软肋!”
“您是说庄梦蝶?”炜王回头,有些不太确定。
“否则,你以为朕为何一定要让庄之鉴把女儿嫁给他?”皇帝向软枕上靠了靠,语气淡淡的。
“儿臣以为父皇不过借此拉拢他与庄之鉴的关系罢了。”炜王挑挑眉,“难道父皇一早便料定他定会为庄梦蝶动心?”
皇帝默了默,不无遗憾地道:“你是没有见过庄夫人,那种水一样的女子,只要是男人见了都会动心。只可惜……庄梦蝶大约五六岁的时候,朕去丞相府,偶然地见过她一次,便觉得这孩子今后长大,比起她母亲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炜王想起除夕国宴上梦蝶那一曲七弦,心中不禁有了微微惆怅之意,点点头:“确实是极不同的一名女子啊!”
皇帝又微微地笑了:“你五弟和大哥都上过战场,但他两人性子却极不相同。然儿本性仁善,不到万不得已,决不愿意伤害任何人,所以如妃也好,陶悦若也好,都能牵制住他。墨儿却自小冷情,只因这世上原本真心待他的人不多,他为求自保,只能先发制人,毫不手软。他性子坚定执着,一旦认准目标,决不轻易改变。只是,要找到一个能令他动心、分神的人,实在不容易!”
炜王听到这里,也微微笑了:“可父皇还是找到了。”
“不错!”提及此事,皇帝似乎也颇为得意,眼中精光一闪,“庄梦蝶虽然美丽动人,但却如她母亲一般,有先天不可救治的隐疾,如我所料不错,墨儿此次突然离京,必然与她的病症有关。而且,如妃为使他断了这牵挂,也不会轻易放过庄梦蝶。这种时候,他若还要分心顾全于她,不正是你出手的最好时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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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奉送阴谋两章,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