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本在床头闭目养神,听到响动,睁开眼来,看清是凌子然兄弟二人时,立即猜到了什么。不由猛地直起身来,却只能指着二人喘息道:“你们……你们……”
凌子然与凌子墨却仍然依着规矩,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礼:“参见父皇!”
皇帝怒目瞪视了许久,终于颓然向后一靠,无力地道:“都起来吧!”
两人这才起身。
“非儿现在如何了?”皇帝问,语气之中少了威严,倒像是在乞求。
“他败了!但是,我已传下令去,不许伤他性命。”凌子墨平静地答道。
皇帝知道大势已去,心丧如死,神情颓败,垂首不语。
凌子墨继续道:“父皇如今身子不好,儿臣以为,不如禅位给太子,便不用再为朝政之事操心,也好怡养天年。”
皇帝突然又暴怒起来,正要开口,却先一阵大咳,直咳得山摇地动,嘴边溢出血丝来。
凌子然眼中闪过一抹不忍之色,但转念一想,又生生忍住。
凌子墨却神情不动地看着他咳,淡淡地道:“父皇还请保重,若是就此有个三长两短,这禅位大典,可就不好办了。”
“嘿,要朕禅位?你就这么急着让他做皇帝么?朕偏不遂了你们心意!”皇帝边咳边骂,歇斯底里,“你们这是在逼宫!逼宫!朕就是养了这么一群不孝的东西!狼心狗肺……”
两人静静地听他骂个不停,直骂到筋疲力尽,软弱无力地倒回床上去,凌子然这才低低地道:“父皇养我们,难道就是为了给二弟做垫脚石的么?”
皇帝无力出声,只能躺着喘息,也不知听明白他的话没有。
凌子然的声音却大起来:“一样是您的儿子,为什么您就这样偏向二弟?非要让他继承大业?难道是我做得不够好吗?难道是我远不及他吗?”
凌子墨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没有说话。
半晌,皇帝的声音才低低地响起:“不是你不够好,而是朕曾答应过他母亲,一定要让他登上大位……”
凌子然与凌子墨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闪过无奈之色。
皇帝仍在喃喃地道:“淑心,淑心,我没有做到,我对不起你……”语声之中,似已带着哭音。
淑心正是先皇后的闺名。纵然她生性善妒,心胸狭窄,纵然她为了争宠,手段毒辣,纵然她有一切的不是,一切的缺点,她却仍然是他心中最爱的皇后!
情之一字,也像功名利禄一般,可以使人丧失理智,不择手段,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在这一刻,凌子墨突然强烈地思念起梦蝶。
她也是一个用情至深的女子,但她的爱,却永远使人放松,使人舒适。只因她爱得无欲无求,无怨无悔。她不需要对方任何回报,她只是为了爱而爱。只要享受过这种爱的美好,她便全然地满足。
她此刻已到了天山吧?也不知萧诺的法子是否管用,不知她和腹中的宝宝是否都平安无事……
这两个月来,他一直极力克制自己去想她,甚至连絮园也绝不踏足,只是怕自己会突然失控,忍不住丢下这里的一切,前去寻她。
他摇摇头,不能再想下去。
看了一眼似乎已经神智不清的皇帝,他叹声道:“你既然如此爱她,就不该将她置于这宫闱之中,不该让她终日生活在争荣邀宠的斗争里,更不该在拥有她的时候不好好珍惜,反而广纳了妃嫔无数!你只想着拥有她,留住她,却何曾顾及过她的感受?你这哪里是爱她?你分明是只爱你自己!你不仅对不起她,更让我母妃成了你一已私欲的牺牲品!”
“不!”皇帝突然又大声道,“你错了,玉妃的事不能怪她!”
凌子墨冷冷道:“不怪她?不怪她怪谁?是她亲口下的令,让淳于谦给我母妃下药!若不是淳于谦良知未泯,早就一尸两命了!”
皇帝从床榻上撑起身子:“没错,是她亲自下令让淳于谦去做,但她却是受人盅惑,一时失了心智,才做下这等错事!此后她一直愧疚于心,直到临终之时还念念不忘……”
“那么她又是受谁盅惑?”凌子墨咬牙。
“还能有谁?”皇帝脸上似笑非笑,“自然是她的好姐妹,余婉如!”
凌子然对此事全不知情,一直愣愣地听着,此时听到“余婉如”三个字,立即大声道:“胡说!这不可能!”
余婉如,正是如妃。
“当然不可能!”背后有一个声音冷冷地道。
凌子然诧异转身,只见如妃一身宫女服饰,面无表情地站着。
凌子墨冷笑:“曦阳殿除本王之外,禁止他人出入,如妃娘娘却果然神通广大,这样也能混进来!”
如妃只瞥了他一眼,目光中颇有怨恨之意,却没有与他争执,转首仍然盯着皇帝:“皇上可不能这样冤枉人!当年之事,我不仅没有盅惑皇后,相反,她当时向我透露之时,我还力劝她三思而行!”
皇帝恨恨地道:“你有何证据?”
“证据?我就是证据!”如妃冷然。
皇帝哼了一声:“口说无凭!”
“那皇上岂非也是口说无凭?”如妃反问。
“朕是九五之尊!”
“九五之尊又如何?”如妃笑得嘲讽,“当年皇上知道真相,为何却秘而不宣,纵容她逍遥法外?”
“你!”皇帝勃然大怒,颤抖的手直指如妃,却无力再辩,随即又一阵大咳,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凌子然见势不对,向凌子墨道:“五弟,你要相信母妃,她虽然为了我曾做过一些错事,但决不至于害了玉妃娘娘性命!你年幼之时,她也曾抚育过你,难道你看不出,她是真心对你,将你视如已出吗?”
凌子墨沉吟不语。
凌子然又向如妃道:“母妃,孰是孰非,如今再争执又有何意义?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父皇身体不好,您别再与他计较。”
如妃爱怜地看着他:“好,然儿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转首又向凌子墨道:“墨儿,本宫抚育你多年,若真是害你母亲之人,难道你竟然会毫无所觉吗?初时你由皇后抚养,她待你如何,本宫又待你如何,你且自己想想!他这样说,不过为了挑拨你与然儿的关系罢了!”
“不错,先皇后虽然抚养过本王,但一直对本王的态度却与炜王截然不同,相比之下,如妃娘娘待本王却好得多了。”凌子墨缓缓地道。
“墨儿……你勿受她迷惑……”皇帝趴在床沿喘息道,“她这人就是……口蜜腹剑……正因如此,淑心才会被她盅惑……”
如妃大怒:“在你眼中,人人都是宝贝,就我如此不堪吗?这么多年来,你诸般恩宠,不过是做给人看,事实上,事实上你每次来月华殿,都不曾与我同床共枕!多年来,我深受此辱,却毫不声张,只是默默忍受。我为你生下然儿,他文武双全,你却弃若敝履!偏生她的儿子,你就如珍如宝,还要传位于他!论品貌、论德行、论才艺,我到底哪里比不上王淑心!”
皇帝神情凄然,似有愧疚之意:“这事确实错不在你,是我偏心……淑心纵然有千般不好,万般不对,却始终是我心里最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