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我说下去,我会为你解答的。你一定也会觉得疑惑,我一向听话怎么会这一次就任性起来跟着别人私奔了呢?当然是有原因的。”顾清薇伸手覆盖住自己赤露的双足,“我不任性,我的性子即便是在丫鬟里也是最好的,因为我没有理由使着大小姐的身份去飞扬拨扈。当那件事后人人指责我不要脸自作孽毁了自己一生,我却觉得很高兴。”
她说完最后一句话,莫夕心里一跳,直觉地反问:“你并不喜欢福郎?”
顾清薇笑,笑意扩大,眼底也泪意湿润,“人人都道我为了一个薄情福郎作践自己,可又有谁知晓我心里最爱的不过是我兄长一人!”
眼泪终于在莫夕面前掉了下来,顾清薇面色苍白而笑,一色可怜。
风呼呼而起,窗子微微抖动,莫夕面色一惊。
“都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顾清薇说。
她本不爱福郎,只是因为在得知自己爱上了自己的亲生兄长后心里难过,找了借口自称喜欢上了那位官家公子,兄长拒绝说福郎薄情,她又何尝看不出来,福郎跟她在一起不过贪图她美色和她家里财产。她却为了心里的那点羞耻和不甘,执意要跟他私奔,她终究也只是想证明自己在兄长心里的地位罢了,想要乞求一点爱怜,得到一丝在乎。
她跟顾流一母同胞,她比谁都了解自家兄长,兄长看似温雅,但对谁都冷漠,他的骨子里是残忍的,否则也不会年纪轻轻如此厉害。
强大者,必有野心。顾流城府之深,谁人能看懂?
她也一直在自欺欺人,仗着自己是她骨肉相连的妹妹,一直欺骗自己,觉得顾流是爱自己的,直到她被他带回府内被他打了一巴掌,她才看到他眼底如雪般冰寒的锋芒,见血封喉,根本不存在任何怜惜。
那一刻,她彻底绝望。
她也病倒床榻,一病便是整整四年。
顾流囚禁了她,禁止她出华然居,也不许任何人探望她。
她心里很清楚,若不是看在那抹血缘上,顾流一定会杀了她。
因为顾府容不得一个败坏名声之人。
顾清薇不仅一出生害死了自己的母亲,还玷污了整个顾府的名声。
即使如此,她的父亲也没有回来看过她一次,不,他也许回来过,但是只是去找她兄长。
“我是个不详之人。”顾清薇轻轻说了一句。
莫夕皱起了眉头,“小姐无需自责,一切怨不得你,你也是受害者。”
“都是我咎由自取。”本来兄长还能关爱她一点,现在他们之间毫无亲情可言。“我做了很多让兄长厌恶的事,今天,我还要再做一件,让他彻底恨我入骨。”
“清薇小姐!”
“莫夕,你不知道,既然不能让他爱,那就令他恨,有时候,恨,又何尝不是一样让人牢记的情感?你以为谁愿意放着爱不要去捡起仇恨,那是走投无路啊。我爱他,爱得不得了,爱得不愿意放手,所以,我只能让他恨我来记住我一辈子!”
顾清薇微笑,眼泪却接连滑落。
她泪流满面,朝莫夕笑着招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莫夕呆了一下,才慢慢走过去,但是并不坐下。
顾清薇也不介意,望着她,缓缓道:“你之前不是问我兄长如何救了我吗?对,杀了那群逆贼。我兄长救出我后,又带了白袅、黑魅、青光、紫珏四人血洗幽州半座城池,杀光所有起义者,哦,福郎也是他所杀。你不信,大可以去查,太宗时期淳化五年,幽州起义军灭,史书未记载,但确是兄长所为,所杀人口众多,血溅城墙。同年十一月,吏部侍郎福大人一家惨遭灭门,也是兄长所为,更别提负心人福郎了。”
“什么……”
顾清薇看着莫夕瞬变的脸色,莞尔,声音愈加轻柔:“流沙的名声也在那一战后流传出去,流沙自此成为江湖上最神秘最恐怖的暗杀组织……”
当顾清薇一字一顿咬出“流沙”二字之时,莫夕只觉得脑中“嗡”一声,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她面色瞬间惨白,身子颤抖了一下,往后连连退开了两步。
顾清薇坐在软榻上,仰着清秀苍白的面容,无害而温软地望住她,“你看,我都把我兄长的事情告诉你了,那你是不是也不该再隐瞒我什么了……莫姑娘。”
她说罢,眼里流出滚烫泪水,沾湿面庞,愈显得楚楚可怜。
凉风灌进来,莫夕觉得整个人寒凉异常,那是一种由内而外的冷,她嘴里一咬,尝到了血腥味,腥咸,温热,却远远不如背叛和欺骗的滋味。
她的身后,那一抹帷幔之后,飘过一角黑衣,一道黑影匆忙进来,又猛地停顿在外间,气息寒凉。
顾清薇往那个屋角看了过去,眼底闪过一道流光,好似天际划过的流星,落进她眸子里,那一抹清亮,甚是温柔。
但是她的面色很是苍白,苍白到下一刻就要化为纸人死去。
“兄长一定是瞒着你了,就好像他瞒住我你是女子之躯一样。莫姑娘,真是对不住,我兄长无辜欺骗你这么久,你不要生气,咳咳……”
“他还做了什么?”
莫夕强忍住心底就要喷薄而出的怒意,冷冷问了一声。
顾清薇看着眼前这个像一把剑一样冷锐的女子,眉目一弯,温软道:“我虽不知兄长带你回府是为了什么……他从来没有带过别的女人回来,莫姑娘,你是第一个,可见你在我兄长心里分量很足,真是……嫉妒。”
“我说,他还做了什么?”
“咳咳……据说扬威镖局出了事,兄长派青光杀了木大当家,白袅掳走了木大小姐……兄长做了很多事,不久前血洗了扬州虎刀门,兄长亲自动的手……”
“砰”,一声巨响响起在屋内。
莫夕浑身寒气,一掌拍在身边墙壁上,墙壁抖动了两下,“哗啦”一声倒塌,粉尘扬起,在明灭的灯光下一星星像是落了被切碎的柳絮。
寒风一吹,那些粉尘便朝外室飘去,纷纷落在帷幔后那抹黑衣上。
顾清薇眉目透出一丝倦怠,但她还在软软笑着,“你生气了,莫姑娘。”
“为什么要告诉我一切?”
只要他们瞒着,只要她什么都不知道,不是很好吗?五日后等她离去,不是太平很多?为何不让她继续做个被蒙骗的傻子!
莫夕眼底漫起无尽寒光。
顾清薇双手抱膝,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因为我爱兄长。”
她睁着一双神似顾流的眼眸,看着顾流从帷幔后缓缓现身。
一丝冰寒雅香突然从身后传来。
莫夕浑身一怔,霍的回头。
她瞳孔一缩,下意识往后退开。
她的表情,犹如见着了洪水猛兽般惊惧,不,不止惊惧,她的眼里还有一丝恨意。
从一开始,一切都是一个骗局。
顾流眉头紧紧拧起,他看着莫夕的眼里无尽沉痛。
这一刻,莫夕看着一身黑衣的顾流,无比觉得像极了那夜在凛凛月色下与她过招的无颜公子,他的黑衣衣摆处的银色流纹在明亮灯光下闪过一道细碎光华。
为什么跟他一路相处,她却猜不到他就是那个闻名江湖的流沙头目无颜公子?
莫夕自己都觉得好笑。
“顾流,无颜公子。”她冷笑,“一手操控一切,把所有人当傻子一样耍得团团转,很好玩吗?杀戮那么多条人命,搞得江湖人心惶惶,也很好玩吗?”
顾流眼底冷漠,薄唇抿得很紧,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