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苑取来一盏灯笼,正欲引路,来人却说此次不需要小苑过去,清薇小姐只请莫夕一人。
莫夕和小苑皆是一愣。
“那好,莫公子便安心去吧,这里有我看着。”小苑随即笑笑,将灯笼递给了来人。
莫夕跟着来人又去了华然居,小苑等他们一走便前往顾流的书房。
少爷说的对,清薇小姐到底还是病着的。小苑眉目一凝,加快了步子。
华然居阁楼内,亮着几盏明亮的八角琉璃灯,映得整个屋内都亮澄一片。
下午那个丫鬟已经不见,整幢楼内没有一个下人伺候着。
“清薇小姐。”莫夕站在外室喊了一声。
“咳咳,进来。”依旧是温软的嗓音。
莫夕走进去,一股凉风飘来,软榻前的那扇窗子又开着了。
顾清薇坐在床上,床幔依旧散落一边,紫色纱幔飘飘幽幽,显得朦胧无比,衬着那抹凉风,屋内微显清冷。
莫夕正欲过去关了窗子,却被顾清薇唤住:“不要关上,不要去动它。”
顾清薇安静坐在床榻上,玉足赤裸着,蜷缩在被面上。
莫夕皱了眉头:“小姐身子抱恙,这样会加重病情。”
“病虽病着,但我心里会好过点。”顾清薇道。
莫夕没能理解这话的意思。
顾清薇突然道:“看着窗外,我才会觉得我整个人是活着的,才会觉得我还活在这人世间呼吸空气。”
她声音柔而无力,说着又咳嗽起来。
风吹起纱幔,露出了顾清薇的人,但一晃眼,纱幔又将她遮去了。
就那一眼,莫夕便看到顾清薇面色苍白如纸,整个人没有一点生气。
“我下午说了,想要再找你说些话,一些心里话,咳咳……”
“小姐请说。”
顾清薇望过去,看到眼前那个男子身姿笔挺,站立在距她三尺见远的地方。
她笑了一下,面容倦怠无力,轻轻开口:“我叫顾清薇,生于戊戌年三月初七,因为我出生之时紫薇花开正旺,我母亲很是喜欢这种花,所以为我取名清薇,清,是洁净之意,正好应了我兄长名讳‘流’。但是因为生我的时候母亲难产,没多久我母亲便去世了,也便是我兄长的生母去世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又咳嗽了几声,再继续道:“我虽是顾家大小姐,但因为我令我母亲难产,又是个女孩,我父亲并不大喜欢我。不知你们可知道,我父亲从来都没有抱过我,从小到大,我甚至连他面都没见过几次,因为他在躲避我,他放不下十几年前的事。好像,我不该出生,我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她声音轻浮,又停顿了一下,风扬起纱幔,莫夕看到她脸色平静,眼底好似死水一般无波无痕,仿佛在讲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但是对于这一切,我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我很平静的接受我不受宠的事实,因为在我心里,我也愧疚,我的出生导致了我母亲的死亡,如果可以,我也愿意我从来没有到过这个俗世。但是……”顾清薇的眼底泪光浮现,“我兄长很优秀,他一直是府里令所有人骄傲的存在,母亲去世,父亲离家在外后,府内一切都是兄长在打理,他做的很出色。我兄长好像从出生起便无事不顺,他很强大,强大到令我心生仰慕,因为他,我从来都没有如此骄傲过我姓顾,也从来都没有如此庆幸过我体内流着和兄长相同的血液,我开始喜欢我的身份,喜欢这个偌大的家府。而兄长,待我也是温和的,他带给我唯一的关怀和感动,在我心里,他亦是我唯一的亲人,我的依靠,只有他。”
说起顾流,顾清薇的唇边便带了一丝笑意,很是温暖。她回忆起了多年前的事情,脸上露出了幸福的光彩,眼泪也在那一刻滑落而下。
“四年前,我身体还很好,不用整天卧床不起。”顾清薇又咳嗽起来,掩嘴,却见掌心里一滩血迹,她的眼泪掉落,嘴角笑容却渐大。“四年前,我喜欢上京城一个官家公子,请求兄长同意我们成亲,兄长拒绝。他从来没有拒绝过我什么,那一次,是唯一一次,不,从那一次开始,便是我噩梦的开始。”
莫夕眉目一敛,心里觉得诡异。
顾清薇将染了鲜血的手落在锦被上,慢慢擦拭着。“那位官家公子姓福,我称他为福郎,福郎待我很好,无微不至,我便同他私奔了。兄长和福郎父亲一起派人追我们,我们一路逃到了幽州。四年前,先皇还在,各处农民起义,幽州也是动荡不断,我和福郎陷入了农民反贼的包围中。福郎是官家子弟,你知道,改不了纨绔的习性,即便他爱我……不,只是喜欢罢了。在死亡面前,福郎和所有懦弱者一样,露出了软弱的本性。他为了保命,将我推给了那群暴民……”
她永远都忘不了福郎跪在地上向那群起义军哭喊求饶的样子,他说:“各位大爷英雄好汉,放过我,放过我,我们不小心误闯了宝地,我走,我走,不要杀我,她……她给你们了,请你们享用,求求你们饶过我,让我走吧!”
她也永远都忘不了她被一群粗暴农民推倒在地扯去衣物的昏天暗地,好像全世界都被打碎了,生命在那一刻绝望如干涸的河水。
她在心里呐喊的,只是兄长的名字。最后,连兄长的名字,都成为了黑暗的花瓣,破碎了。
她也忘记在那件事之后她到底流过了多少眼泪,到现在为止,伤疤再次揭开,她已经哭不出来了,只是觉得灵魂麻木,反正,已经在那个暗夜里死过一次了。
莫夕不曾想到顾家小姐身上竟发生过如此不堪的事情,她震惊不已,无言以对。
顾清薇笑了两声,淡淡柔雅:“对,我贞洁不再,我愧对我母亲为我取的这个名字。”
她的表情很平静,好似在说一个问候般轻松淡然。
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已经绝望。
绝望,生命已然无望可盼,便什么都不再在乎。
“你也不用惊讶,这件事在府里不是秘密。”她的脚动了一下,感到一丝寒意,她往床里缩了缩。
风依旧在屋子里吹灌,莫夕感到一丝春夜的寒凉。
“春天将过。”顾清薇突然喃喃,“我找你过来,并不只是要跟你说这些话,不,本来只是想跟你说这些的,但是我临时改变了主意。”
她突然撩起了半边飘摇的床幔,赤足下床,走到莫夕面前,看着她。
莫夕分明看到顾清薇的神色一如往常般温软。
“小姐当心着凉。”
“都病成这幅样子了,着凉不可怕。”她微笑,笑容柔软而无力,她坐到了软榻上,风吹起她的白纱裙,裙摆摇摆,好似开了一朵白莲花,清雅美丽。“我就是在那件事后病的,一病不起。福郎,至于我的福郎,他最后还是死了,不过不是死于乱民之手,而是……”她露出了一个略显古怪的笑容,不再说下去,换了个角度继续道:“兄长很生气,他从来都没有那么生气过,他打了我一巴掌,杀光了那群乱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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