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浑身一怔,她也感觉到了背后的人儿忽然僵硬的身子,疑惑的抬头,“我……问了什么不该问的吗?”
反应过来,他将下巴搁在她小巧的头顶上,苦涩一笑,“没有……其实我早应该告诉你的,只是……”静默须臾,他深呼吸一口,“我一直不愿意去回忆那一段,因为,实在是太痛苦呵……”
两千年多前。
那时的冉珏,刚从先王的手中接过蛇族的王权,成为下一届的新王。
拥有三千年道行的他是蛇族最厉害的,但却还未经历最后一次天劫,先王沉睡之前不放心,将七星卫将交托与他,扶持在他左右,这才悠然入梦。
七星卫将当时也都只不过千年道行左右,只有紫湘胤一人与他相差无几,却由于性子淡泊,不愿过多参与杂务,一直四处游走,神龙见首不见尾。
成为新王的冉珏心里有些激动,好像人类的少年天子一般,意气风发,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和向往。于是经常混入凡世,与人类相识,结交,一起玩乐。在红尘一留就是上百年,日子太过快乐逍遥,他也渐渐淡忘了天劫一事。
却不想有一日,和同伴结交游山玩水之时,被远道而来布道讲经的西方高僧识破,一路追至绝壑峰下。
身负重伤的他慌不择路,逃到绝壑峰旁的绝壑城一户人家后院,昏倒在桃花盛开的园林之中。
醒来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绝美人类女子之脸。她便是杨露菁,救了他一命的人。
露菁将他藏在闺房之内,精心照料,三个月之后,他的伤势终于完全恢复,而两人之间也暗生了许多情愫。
她爱他的潇洒倜傥,他爱她温柔似水,两人在后院偷偷的永结同心,定下了终生。
那个时候的他,以为天劫已过,却万万没有料到,这才是天劫的开始。
两情相悦之后,他用千金聘礼,八台大轿将露菁娶了回家,当然,这个家是他临时在绝壑城买下的一座大宅。杨家欢天喜地的将自己闺女嫁出门,那阵子,绝壑城内都对这一对神仙似的人儿啧啧称羡。
两人婚后生活甜蜜,竹少卿他们也经常来看望,几人都觉得君上只是一时心血来潮,等这女子仙逝之后,君上会回复原来的生活,就没有更多的考虑。
只有紫湘胤,见过露菁之后不置可否,看着他的眼神带了几分奇怪。他偷偷私底下劝过冉珏,让他一定要小心,冉珏虽然听入了耳,可实在找不到要小心的地方,慢慢的也忘了紫湘胤劝告之语。
婚后的第二年,杨露菁远方表兄步六孤来探望两人。
步六孤从小就爱着露菁,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露菁却对他一点兄妹之外的感情都没有。他见过冉珏之后,心知比不上他,只有悻悻的收了自己的心思,慢慢调整自己的心情,祝福两人。
没想到那得道的僧人却寻了来,在大街上遇到散心的步六孤,说他身上有妖气,府中必有妖在。步六孤心下虽然不太相信,却还是依言拿了僧人给他的圣水和符咒,在三更时分,将圣水洒在冉珏和露菁的卧房一周,又将咒符贴在门窗之上。
那高僧的圣水和咒符极其厉害,饶是冉珏三千多年的道行,还是被他这些圣物逼的十分难受,隐约之间就要现了原形,露菁早就被吓得昏死过去。
这个时候那僧人闯了进来,步步相逼,招招致命,冉珏斗他斗的十分吃力,幸好此时盘龙峰的七星卫将感应强烈,及时赶到,冉珏才不至于丢了性命。
那高僧被八人联手逼走,可也闹的人尽皆知,冉珏等人是再也无法在绝壑城待下去了,临走之前,冉珏不顾七人的反对,将晕倒的露菁带走了。
冉珏元气大伤,又带着一个凡人,八人赶路的速度十分缓慢,几乎和寻常人类没有分别。终于在绝壑谷,被步六孤赶上。
步六孤带着僧人给他的圣器而来,要冉珏将露菁还给他。冉珏不舍,却也不愿和步六孤动手,正犹豫间,露菁悠悠醒转。
颜瑾絮静静的听着,冉珏却突然住了口,周身有些微微颤抖。她忙将自己的小手覆上他的双臂,“冉珏,不想讲就不要讲了,别勉强。”
冉珏深深叹了一口气,却还是讲了下去,“露菁终于醒了,我在想,只要她愿意跟我走,我一定会带她走的,就算要伤了步六孤我也不会放手。可是……露菁发现躺在我怀里的时候,那惊恐害怕的样子仿佛一记重锤砸在我的心上,她连连从我的怀里爬出来,甚至都不敢再看我一眼,就要往步六孤那里奔去。我心如刀绞,却还是下意识的拉住她的手,她一把甩开,仿佛要甩掉世间最厌恶的东西……”
颜瑾絮眼眶不可抑制的湿了,转过身紧紧的环住冉珏的腰,他痛苦的声音让她心中也是一阵钝痛,仿佛这样可以将自己的力量灌输一点给他。
“我简直失望到了极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想和她说两句话,但她却摇着头什么都不听,只慢慢的往后退。她身后是悬崖啊,我急忙几步,想将她拉回来,可不想这动作刺激了她,她连连后退,失足掉进崖底,我连救……都救不回她……”
冉珏的声音沙哑夹杂着无限的疲惫,颜瑾絮轻轻的将手指触上他的眼角,他一把握住,“絮儿,我没哭,现在,已经哭不出来了呵……”
听他这么说,她的眼泪像开闸一样奔腾四涌,这是怎样的伤心啊,痛苦到忘记怎样去哭,这道伤痕深深的割在他的心口,让他连排遣都做不到,只能生生的忍着,痛到胸口泛血,刻骨铭心。
“步六孤,可能就是这样恨上我的吧……”他闭了闭眼睛,干涸的眼眶沙沙的疼痛,“他认为是我逼死了露菁,可能……露菁的确是被我逼死的……”
那时步六孤双眼发红的扑到露菁失足的涯边,朝他声嘶力竭的吼着,你这个冷血的妖物,你不配得到爱情!我一定要杀了你,你今日若不杀我,我有朝一日一定杀了你来祭露菁的亡魂!!!
他的痛他也能感同身受,于是拦住身后的七人,留下了步六孤的命,这才有了今日对他们一次一次下杀手的绝壑峰。
那么,当时的决定,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
颜瑾絮在他怀里猛摇头,她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能将面前这沉浸在痛苦过往的男子唤醒,双手紧紧的攥住他的前襟,十指骨节用力的几乎泛白,眼泪将他胸前一大块衣襟濡的湿湿的,却还有泛滥的迹象。
冉珏任她抱着,轻轻拍拍她的后背,“絮儿,那已经是前尘旧事,我都差不多快要忘记了。现在的我有你陪伴,觉得十分幸福,我很满足,这样就够了,真的够了。”
痛苦的过往就仿佛一枚钉子钉在他的心口,现在钉子拔去了,洞却还在啊。
她抬起满是泪花的小脸,哽咽着对他说,“冉珏,我要做你的药,我要将你受过的所有伤口都医好,连疤都不留下,我保证!”
她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成了他的药,只因为能抱的她在怀,他才有勇气将不堪的过往再回首一遍。他抬手将她眼角的泪抹去,微微笑了,“絮儿,你已经治好我了。几千年来,我都不知心动和心痛的味道,也忘记了生活的意义,这些在你来之后,你全部教给我了。”
他的笑里有一份淡淡的释然,眼角眉梢已经没有痛苦,好像真的已经从痛苦的记忆中走了出来。她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伸长脖子吻上他的唇,轻轻一啄,然后将自己死死的埋进他的怀里。
冉珏抱着她柔软的身子,心中一片坦然。他了解她安慰的方式,温柔的像能直直的触到自己的心底,没有过多的言语,可心心相印,一个眼神,一个亲吻就已经包含了全部。
亭台水榭,月光被洗的格外澄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甜香,混着各种夏虫悦耳的丁玲声,让人觉得心神舒畅。
他在心底悄悄地叹一口气,谢谢你,絮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