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翰一直守在她身边，这一夜，他彻夜未眠。
当她红尘梦醒的那一刻，他觉得好似满世界都从冰封中解脱出来，从未有过这样的喜悦，失而复得的心情让他短时间内无法说出话来。
“你……你，你还好吗？”说出这句话，他自己都觉得搞笑。
言郁香对他微微笑了笑，示意自己很好。
“我，我赶紧去叫人来。”慕容翰想起了什么，赶紧去叫丫鬟和产婆过来。
慕容翰将她抱起来，躺在自己怀里，喂她喝了点水。
她的精神也渐渐恢复了。
该来的，迟早都要面对。她第一句话就是问：“孩子呢？”
他沉默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怎样告诉她这个事实。
她惶恐地看了看自己扁平的肚子，颤抖地说：“我的肚子……孩子呢？保住了吗？”她扭头看到他脸上沉重的神情，顿时明白了，她摇了摇头说：“不是的，若若她很坚强的……”
“孩子没了。”他轻声说出这个事实，终成事实，又怎能逃避？
下一刻，她便是一声惊呼：“不！”因为腹部太过用力，疼痛不已，她捂着肚子，眉头紧皱。
“你冷静一点，以免伤到自己！”他大声地说道，握起她的手，紧紧地握着。
阵阵抽泣声传来，她低着头，眼泪吧嗒吧嗒地流在被子上，她没闹，也没吼，就这么静静地哭着，还尽量忍住自己的哭声。
就是这样静静地哭，才让他心疼和担心。
如果她能多闹一闹，他还会放心一点，可是现在，是无言的哭泣，让他的心，揪着疼。
“你想哭就大声哭出来，没人会说什么的，我一直在你身边。”他不忍见她这样，安慰道。
她摇了摇头，还是在低头小声地啜泣。
慕容翰焦急如焚，他怕她什么都不说，什么都憋在心里，这样下去，迟早会生出病来。
他把手臂横在她面前，说：“怕哭声太大显得很不雅，那你就咬我吧，用力咬。”
可能是这样的好，触动了她的内心，她终于不再抑制自己，靠在他怀里狠狠的哭泣。
“哭出来就好了。”他柔声安慰，轻轻抚顺她的背。
她边哭边说：“我真的好没用，竟然保不住一个孩子，我真想杀了我自己！”
这个孩子对于她而言，就如同她自己的命一样重要。
“傻瓜，你还可以再生的，再说了，这一次，不全是你的错。”
“不，是我是我就是我，除了自己，我谁都不想怪，这都是我咎由自取，如果当日，我死了，就不会有这么多的是是非非了。”她满脸都是深深的自责，言郁香就是这样一位善良的女子，善良的让人心疼。
“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懂吗？其实，我有很大的错……我，当初真的错了。”慕容翰想告诉她，如果前日他没有告诉司徒随影真相，那么就不会有后来这一幕，可是这卡到喉间的话，愣是说不出口，他害怕她会恨自己，会离开自己，他还是这么的自私，他只是想多和她待一会儿。
“不，不是的。”她抬眸望他，眸中闪烁着感动，她说：“还好，现在还有你陪我。”语落，她靠在他的肩膀上，紧紧握起他的手。
也许，现在对于她而言，慕容翰是她惟一的依靠，经过了这一年多朝夕相处，她发现自己其实越来越依赖他了，但是，这场梦，她还不想醒来。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牵他的手，但是慕容翰的心里却没有想象中的喜悦，所有的欢喜，都被深深的愧疚淹没，他很想抽自己一巴掌，把自己按在地上打，可是，他实在不忍放弃这来之不易的信任，能不能让自己再任性自私一次？就当是贪恋这温暖吧。
慕容翰低头吻住她的唇瓣，她虽有些儿羞涩，但没有作过多的拒绝和排斥，相比于随影的吻，他的吻是霸道的。
苍白的面色因为害羞倒显得有些儿绯红。
慕容翰还是忍不住问她：“那时，你为什么不和他一起走？”
言郁香眸中的神色暗了下去，别过脸，叹了口气，说：“我只是突然明白了许多，也许，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吧。”
“那你还爱他吗？”
她惨淡一笑，说：“爱或不爱，都已再无意义，这世间的感情能不能结果，光有爱，是远远不够的。”
有人说——
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种幸福。
在对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一种悲伤。
在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声叹息。
在错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一种无奈。
她和随影便是这样，在错的时间，遇见了对的人，直到时间来将他们硬生生的分开，说到底，这一切都怪不得他人，不是外力的阻拦太过强大，只是他们没有那么强大的心可以一路走来。
慕容翰的出现确实给了他们一个很大的灾难，但是，她自己心里也清楚，就算没有慕容翰，她和随影一生一世，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天注定了的命，爱的再用力，也无法逃脱命运的劫难。
她本不姓有天注定的命，可如今她信了，却不是因为自己被命运打败，只是给自己一个借口罢了，这一切，从开始就是一个错误，到了结束的时候，也应该是一句让人痛彻心扉的叹息。
“唉。”她抚摸着自己扁平的肚子，说：“倒是苦了这个孩子，还未出生，就已经永远不能触碰世间的美丽。”
“你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这段日子，你就好好调理，相信我，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言郁香握着他的手，直视他的眼睛，说：“不要离开我，永远不要。”
“嗯。”他应了一声，虽然很想告诉她真相，很想知道如果她知晓这真相了会怎么样，可是他终是没有勇气说出来，他其实是一个胆小鬼，他们三个人都是胆小鬼，懦弱的不成样子。
自那之后，言郁香便不再是曾经那个笑起来眼睛弯弯，喜欢凑热闹，整日嘻嘻哈哈无忧无虑乐观又开朗的她了。
如今，她信佛，每日烧三住香，花三个小时去诵经。
她变了，变的安静、沉默，对一切都可以不争不抢，甚至是漠视。
她对任何人，总是在笑，但这笑容，却欢喜不进她的心里，她对谁都说：“我很好”，可是，每当她一个人趴在窗台上出神地望着天空的时候，总会默默的泪流，像是在放一场默片，任何人看了，都会不禁黯然神伤。
碧玉时常会说一些民间趣事给她听，可是每一次她都是笑一下，并没有过多的融入到碧玉口中的闹市中；潘唯也会经常带她出去走一走，去云真寺烧几根香；慕容翰和她的关系开始变得相敬如宾起来，他没有说出真相，他们之间什么事也没发生，但是她很少再会因为他的赖皮搞笑而气的和他打闹起来。
所有的人都心照不宣地不敢再提起关于那个孩子，以及疯了的司徒随影。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平静地过着，言郁香的身子已无大碍，只是虚弱了很多，瘦的跟柴似的，着时让人心疼。慕容翰曾找遍全城的厨子，都不能做上一顿让她眼前一亮的饭菜，他为此发了好大的火，将那些厨子狠狠骂了一顿。
言郁香那晚只说了一句话：“心都空了，无法再对任何事物提起兴趣，你别为难他们了，是我自身的问题，今后就这么过吧，只求岁月静好，无波无澜。”
心疼她的时候，慕容翰的心里便如有刀子在割，血一滴一滴的流着，痛的他浑身都忍不住颤抖。
岁月静好，无波无澜。
这样的日子，却总是无法让她得到。
现在是最冷的时候，大雪下了一夜，厚厚的一层覆盖了地面上几乎所有的秽物，冷的让人一打开门就忍不住退回来。
司徒随影喝了一夜的酒，宿醉之后，摇摇晃晃地来到慕容府。
很快便有家丁向慕容翰反映情况，说：“少爷，不好了，司徒公子他在门外嚷嚷着要进来，要见夫人，我们拦着不给，他就拿酒瓶砸我们的人。”
慕容翰当时正在一堆的账本中埋头工作，听到这话，神色变的凝重起来，他走到门外的亭廊里，看着不远处的大门那正在发生的事情。
司徒随影似乎喝的很醉，走路都摇摇晃晃的，他嚷嚷着：“我要进去，我要去见我的女人！言郁香，慕容翰，你们给我出来！”他想要冲进去，被门卫挡住，他就动手打了门卫，但是犹豫慕容翰没有发话，明事理的人也不敢轻易还手。
路上还有一个破碎了的酒瓶，据家丁说，那名门卫不让他进去，他就拿酒瓶砸在他脑袋上，见他是喝醉了酒，怕会冲动又犯疯，所以赶紧来通知了慕容翰。
“夫人在干什么？”他问家丁。
“夫人在念经，没敢惊动她。”家丁毕恭毕敬地答道。
“嗯，那就好。叫人把他轰出去，不要让他打扰到夫人。”他淡淡地吩咐下，不想让他再来打扰这宁静的日子，既然那日她说了，一切都回不去，又何必来苟延残喘着追溯曾经？
他想再看下去，怕那如深海一般的愧疚又会汹涌而来，于是他就回到书房里继续整理账目。
司徒随影被人推到门外，他不依，拿起酒坛碎瓷便往其中一门卫甲的手臂上划了好深一道口子，那门卫见状骂道：“他娘的二狗子，我擦，你他妈不想活了吧，死疯子！”门卫甲一拳便朝他的脸上砸了过去，把他摔倒在地。
在他们眼里，司徒随影已经是一个废人，在司徒家也只能是苟延残喘，人见人恶的活着，走到哪都遭人鄙视，既然慕容翰已经说了将他轰出去，那他们就不必再客气了。
随影从地上晃晃悠悠地爬起来，随手拿了块石头便朝他们砸了过去，口中大喊：“言郁香！你给我出来，我要见你，我爱你！我对不起你！”
门卫乙气愤地说：“哼！若不是你，夫人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若不是你，孩子也不会夭折，我早就看你一副冠冕堂皇的样子不爽了，今日，大爷我就是要揍你一顿！”
说罢，一群人蜂拥而上，朝他拳打脚踢，不留丝毫情面。
可是，在那群叫骂声中，始终有一个声音在坚定的呐喊着，是他在说：“言郁香，我爱你”，可是，现在说这些，真的有用了吗？
令人称奇的是，平日里手无缚鸡之力的司徒随影居然靠着一块小小的瓷片，就从四五个大汉的手里挣脱开来，那瓷片上挂满了血肉，他被人打得口吐鲜血，却依然还在说：“让我去见她，让我去见她，让我去见她……”
也许是他的坚持感动了大汉们，也许是他的瓷片太过于锋利，那四五个大汉各自捂着被划伤的伤口，为他让开了一条路。
司徒随影倒在了地上，浑身泥泞，一身白衣早已变成灰色，脏乱不堪，他的两个眼睛都被打肿了，鼻子流着鼻血，嘴角还不停地流出鲜血和口水的混合物。
他早已被打的站不起来，曾试着好多次站起来，可总是以再次摔倒结尾，渐渐的，他不再尝试站起来，他开始用爬的，双手被擦破了血，进了沙子，他也不管，就这么一步一步地向大门爬去，口中还在喃喃：“香儿……香儿……我……我来了……”
大门上的三层台阶，他爬的何其艰难，一层一层，碰到他身上的伤口，疼的他龇牙咧嘴，可他也没放弃，就这么一层一层，一下一下，一点一点挪了上去。
他吐了很多血，一路都可以看见点点滴滴的鲜红血迹，让人触目惊心。
在爬进慕容府大门的那一刻，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像颠倒了一般，晕晕乎乎的，看不真切，可是他拼命告诉自己：“言郁香，我想见你，就这一次，最后一次，好不好？”
他们终是相见了。
其实，言郁香早就听到了他的喊声，她一直躲在一根大柱子后，她捂着耳朵，不想听见他们的打斗声，咬着下唇，直到它渗出血丝来。
打斗声渐渐消失了，她本以为这一世也许再也不能相见，可当她看见司徒随影浑身泥泞，一路吐着血从门外爬进来的那一刻，她的泪水再次决堤，用手捂着嘴，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双腿抑制不住地跑到庭院中，跑到离他还有两三米的时候停下，她不敢再过去，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司徒随影看见她跑过来，容颜没有变，只是瘦了好多，面色依旧很苍白，带血的嘴角微微扬起，朝她笑了笑，一只手向她招了招，口中喃喃：“还好，我见到你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再鼓足了力朝她爬过去，一点一点地爬着。
言郁香终是看不过去，快步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来，问他：“你为什么这么傻，何必搞的自己浑身是伤？”
在这一刻，司徒随影是清醒的，他应该庆幸吧，经历了那么多事，她还是会为他担心。
“我，我想见你。”他笑了笑，伸出了手，看到手上全是泥灰，又往自己身上擦了擦，再去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将她耳前的发温柔地挽到耳后。
这一刻，她不可抑制地哭了，不禁泪如雨下。
“不，不要哭，我心疼……”随影有些儿慌了。
言郁香狠狠煽了他一巴掌，顿时，他的右脸便显现出一个手掌印来。
“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要来？不用来了！我们两个不要再见面了！”她朝他大声吼着，眼泪来的愈发凶猛。
司徒随影叹了口气，闭上眼，缓慢地翻过身，看着天空，它好像又在下雪了。
他想来想去，知道在这个时候再说我爱你，已毫无用处，想了很久，说了一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保重身体。”
言郁香感到心里有某个地方，又塌了，沉重地压着自己，她好累。
她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垂下头，哭着说：“我们怎么会这样……”
司徒随影看着天空，嘴角浮现如一个若有若无的凄惨笑容，他的眼角渐渐流淌出一滴泪，落入雪地当中。
他说：“是啊，怎么会这样。我还记得，去年我们一起作诗作画的日子，我们初相遇的时候，是我救了你，你当时的笑容，顽皮的让人心动，还有那些关于笑娃娃的细心雕琢，关于离家出走的凄凉，关于放下一切的誓言，我们说好死都要在一起的，可是，为什么我们谁都没死，却还是分开了？”
我们说好死都要在一起的，可是，为什么我们谁都没死，却还是分开了？
这个问题像刀子，狠狠扎进她的心里，疼的她都没办法用言语来形容。
她哭的嗓子都哑了，哭的眼睛疼，她不忍再回忆那些点点滴滴的过去，害怕想起，害怕心痛。
“随影，我们……就这样吧。”
司徒随影笑了，言郁香哭了。
但是，一切，就都这样吧。
在远处亭廊静静看着他们的慕容翰自始自终没有再说一句话，自责和无奈写满了整张脸，他也许是恨的吧，恨自己当初的自私霸道，恨他们的太过倔强，也恨自己那日的决定害了这个夭折的孩子，可是，他不知道除了对她再好一点，他还能做什么。
一直以来，他都是勇敢的慕容翰，但在爱情当中，他却变得软弱，他无法放下这段感情，即便愧疚已成灾。
慕容翰默默地转身离开，消失在风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