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谁姐姐……”秦重赏还来不及拒绝,我身边的王一点却打着哈欠急切地道:“余公子,王某一路行来身子疲累,你就别再难为秦姑娘,快些让人带我们去柴房歇息吧。”
他的话如同在屋内凝重的氛围中搔了一把痒,众人都哄堂大笑起来,连秦重赏也忍俊不止,她道:“这么迫切地想睡柴房的人可是头一朝遇见?王大官人你真是有趣得紧,你知道柴房是什么样吗?”
王一点脸现不解,摇首否定。他那兄弟连忙附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他才恍然地惊叫出口:“什么?不会连张床铺也没有吧?”
这下子大家笑得更加厉害了,我暗忖着这位王大官人是火星来客?连我这穿越之人都晓得柴房是干嘛用的,他居然能认为秦大姑娘是在好心地为我们提供休息的客房呢,有这样的奇思妙想,真不是一般的有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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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热闹的紧,忽然听得帅二爷道:“东主,招二公子来了!”
我连忙转过头去,终于,我见到了传说中的乐坛才子。
门口的男子长得一丁点儿都不像招祈渲,如果说我对白墨的外表评价是‘漂亮’,那么现在这个男子绝对够得上‘美丽’二字,他‘美丽’的程度虽比不得秦重赏,但绝对超越了招家大小姐采蘩。他不但长得美貌,连举止也颇算妖娆,尤其是风扶杨柳般的不胜身段儿竟然还赛过那病西子三分,如果不是见到他喉部突起,真令我疑心他是女扮男装的大闺女。他一出现,柳绿阁的一干搔首弄姿的嫩鸭全部尽失颜色。
是不是弄错了,眼前这‘美人’与硬朗的招祈渲怎么可能是一奶同胞?!!
他的身边还站了一个背着古琴的随从。这随从……因为此人长得太过平凡,我多看了好几眼才认出来,那人赫然是勾结土匪给我设圈套的七巧的情哥哥--招财。
没有必要再怀疑了,来的‘大美人’就是刺伤我堂妹的招祈汇,因为他,我才被老爹嫁给杀千刀的招祈渲;同样还是因为他,纳兰飘血才会冒险施针,以致身死。
想着想着,我的心中升腾出一团怒火。我所有的不幸皆因此人而起,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我瞪视着招氏主仆,不由得手腕一动,将飞锥运至机括,真想发两支飞锥射死他们。
小不忍则乱大谋,我残存的意识提醒着自己,切勿因猎杀一只雄鹿,而放跑掉一头猛虎。招祈汇要杀,但现在不是时候,等到利用他接近他哥哥之后,自然就会轮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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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自己不是错觉,招祈汇望着秦重赏的目光中,满溢着敬慕,他一定是非常的喜欢她。
可后者的脸上却尽是冷漠,秦重赏对我道:“你就不能自觉点?没见那王氏兄弟都主动下去了么,非得让人动粗?”
我这才发现王一点兄弟早就没了踪影,这两块绊脚石坏了我大事。我本想再磨蹭一会,令招祈汇注意到我,最好能搭上讪。可王一点他们前脚主动退走,秦大姑娘便不肯再多留我呆着。她一发话,一名大汉便连拉带拽地把我往楼梯后面的侧门里赶,看来我要结识招祈汇的心愿自然是无法得偿。
我边走边恳求着大汉别忘了帮我喂马,他丝毫没有反应,竟象是一块会走动的木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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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小楼后门,我们三人不但被五花大绑个结实,连随身物品也一并被收缴去了。幸喜出门前,我曾以白布裹紧胸部,加之搜身的人只顾着那两位富户,对我这穷小子搜得不甚仔细,所以不但没有被发现是女儿家,连臂上套的锥囊和暗兜内的银戒都幸免于难。王氏兄弟比较倒霉,被搜走了三万两银票,果然是有钱人,随身就带着石人岗近两年的花销。
我同王氏兄弟被四名青衣打手一路推往后院的柴房,看着那俩兄弟昂首阔步前行的样子,我不免有气,都做了阶下囚,还有闲情逸致抖派头?
他们目不旁视,我却很留心地观察着周遭环境,为着逃跑提前做地形勘测。
天刚蒙蒙黑,还可看清楚后院落的格局。院子方方正正的,我们由南月亮门进入,正面尽头是一间只有门的小屋子,应该就是我们目的地--柴房;东面刚有一所小小的厢房,里面没有灯光,看不出用途是库房还是住人的;西面墙边的木棚下放置着一顶八人抬的轿子,向前几步有一眼水井,井边还有一个正光着脊背劈柴禾的青年男人,他听见脚步声注目观望了一下我们一干人等,便又埋首挥舞着斧头继续干自己的活儿。
虽是匆匆一瞥,我还是看清了他的脸,心内不由一怔,这人好生面善,他--长得有点儿象谁呢?还不等我细想,便被推搡着跌进了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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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房里又小又暗,我蜷坐在王一点的身边,心里着实生他的气,如果不是他俩碍手碍脚,我可能就会跟招祈汇搭上话了,早知这样的下场还不如刚才就跑掉呢。
我郁闷地问他:“王兄认识招祈汇么?”
他语调中一惊,反问:“余公子何出此言?”
“你若不认识他,为什么吓得紧着想往柴房里钻?”
“我有么?”他想了想,解释道,“刚才王某已然讲过了呀,实在是因身子困乏……”
我真想狠狠地踹他一脚,愤然道:“看来王兄现在的姿势一定是非常的解乏了,连小弟也托您的福倚靠上比龙椅还舒服的柴禾垛。”
王二(由于我尚不知道王一点兄弟的名字,估且先这么称呼他)怒道:“你小子找打!说什么风凉话,别忘了是你自己得罪那秦重赏的,迁怒于我兄长是何道理?”
与其生王氏兄弟的气,还不如该是生自己的气。尽管我不愿意承认,但王二说得的确对,人家也不知道我本来可以逃走,因为见招二公子又自动留下来的,当下我只好不再出声埋怨。
虽被囚柴房,王一点倒是沉着冷静,他忽问:“王某只知公子姓余,尚不知名讳是?”
我却没他的好兴致攀谈,爱搭不理地道:“我就叫余公子,姓余名叫公子不行吗?”
他笑道:“原来这样。那么,敝人再以‘余公子’相称似有不敬之嫌,莫不如叫你余兄弟,好么?”
“随便你!”
他道:“刚才见余兄弟配有腰刀,可是一位绿林好汉?”
我当然不便承认自己是山贼出身啰,于是懒懒地道:“腰刀就是充充面子唬人的,其实我是读书人。”
“唔!”他来了兴致,“那余兄弟可有功名在身?”
我忽地想起了白墨的话,便洒脱地答道:“功名利禄皆是流水浮云,余某无意富贵荣华,只愿做闲云野鹤淡泊一生。”
“王某万不赞同,”他正色道,“学得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大丈夫只图安逸享乐,不去力争向上,枉为堂堂男子汉。”
科考就算向上?他这么说就有点抬杠了,人生的选择应该是多元化的,为什么要千军万马都挤一根独木桥?我不屑地道:“敢问王兄,天下读书人有多少?”
他立刻作答:“今年春试的举子共有一千零六十五人,至于在乡间的秀才嘛,大约有一万四千……”
“哦!”真怀疑这王一点是统计出身,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我继续道:“这一万多的读书人中又有多少人可以做官为朝廷效力。”
“每年大约有一百多人吧。”
我嘿嘿冷笑,“那么王兄能否告诉我,剩下的人都去做什么?”
他想也不想,答道:“落选之后自然是回乡苦读,以备三年后再考呀。”
“再考?若再考不上呢?就再再考是么?三年才成百人,怕是有人白发苍苍也难以挤身朝野吧。”
“这……”他听出我语气中的讥笑,不悦地道:“科举制度历朝历代皆是如此为国甄选栋梁,艺不如人自然需加倍苦学。余兄弟认为有何不妥?难道你觉得隋唐以前的推举制更合理?”
“我没那么讲。男子立业应该百花齐放,只一心盯着做官,三年复三年,周而复始,大部分人都将落得‘百无一用是书生’的境地。王兄有否听过范进中举的故事?”我见他摇头,当下便讲出来给他听,讲罢又道:“这就是我辈读书人的悲哀!余某不奢求能凭一己之言扭转阁下根深蒂固的想法,但我不要做范进,一心想做闲云野鹤的想法亦属正常,王兄何必觉得在下胸无大志。”
他不忿地道:“读书习武者不思报国,难道不该受人所指?”
我淡然一笑,“王兄错了,读书习武不止于报国,最高的境界在于报民。”
“报民?!”他一呆。
王二冷笑一声,“讲空话任谁都行……”
他在我眼里不过就是个表面牛气哄哄,实际没有真才实料的小角色,所以我连斗嘴都懒得同他斗。
王一点沉思半晌,终于叹道:“‘民为贵,君为轻’,贤弟所言甚是呀,王某受教了。敝人还想请教:贤弟认为何为帝王之道?”
我笑道:“请教不敢当。儒典之中不乏贤王之道,我若再搬出来讲,岂不是贻笑大方了。”
“嗳,余兄弟此言差异。除开个别开国国君,自古君王都会熟读诸子典籍,但试问有哪位帝王可比肩当年周文王?又有几代君王能够于青史留下贤名?可见行与道若不贯通也是枉然。”
他的一番话不免令我肃然起敬,正色道:“王兄所言甚是。千古帝王的确难出,但如君王都能以史为鉴,做到弃奢华、近忠贤而远奸佞,就不失为一代圣德之主了。”
“那余兄弟将何人定义为忠贤?何人又为奸佞?”他倒是虚心的很。
这个可难不倒我这现代人,我朗声答道:“文臣不贪财为贤,武将不惜死为忠;反之为梁之蛀虫,奸邪谄媚的只会弄权、不以良言献谏反蒙天子视听者,自然视之为奸佞。”
他高声喝彩,“说得好!”
我连忙谦虚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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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谈之后,我才发现,原来这王一点并不似外表打扮那般市侩庸俗,竟然是一位满腹经纶的饱读之士,口内侃侃而谈皆是天纲大道,见识之广博比白墨更甚。我不免为他的才华气度所折服,因此相谈甚欢。
我问:“王兄这般见识广博,敢问兄台以何为生?”
“不敢当,”他哈哈一笑,脱口而出,道:“运筹天下--唔,经营甜咸之类食品的富商走南闯北当然所知庞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