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若辉总之没个好脸色,他继承了父亲的官爵,留在了平国公府,连着几天闭门不出,对所有前来吊唁的云家人怒目而视。姐夫云子萧来接大姐回家时也被他狠揍了一顿。
若微蹲在门口,听着厅里乒乒乓乓,还有姐夫的惨叫,好一会儿姐夫冲出来,满头的包,额头更被砸裂一条大口子,鲜血直流。
“姐夫!”若微小声叫道,然后扯着狼狈的云子萧到药房去。
先生给子萧缝额头上的伤口,若微看他皱着脸,递一块麻布过去:“要是疼就咬着点。”
“嘶——”子萧倒吸口凉气,尴尬笑道,“大舅子这下火大了,连媳妇都不跟我回家了。”
“那能怪谁,谁叫你是狗皇帝的儿子呢!”若微闷声道。
“老头子最近脑袋有点糊涂……”子萧道,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狗……微儿,别乱叫!”诋毁圣上,那可是要命的大罪!
“我知道。”若微哼哼唧唧,“姐夫你是个好人,你放心,姐一定会跟你回家的,我讨厌狗……那谁,但不讨厌其他的云家人,哥哥他也会想通的。”
子萧欣慰的摸摸她头,道:“你知道徐家除了你姐,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了,小大人一个,又懂事又聪明。”
这两人,一大一小,竟然也能谈的拢,子萧不把她当成小孩子,而若微也对云子萧推心置腹,等伤口处理完了,云子萧顶着满头绷带先回安王府。
“小姨子!记得帮我劝劝你姐!”云子萧吹个口哨,远远的冲着她喊。
若微摇头苦笑,自己从来没发现姐夫还有流氓地痞的气质。
平国公刚挂,皇宫里又传来一个噩耗,太子急病,当夜就死了。
听闻皇帝被打击的一病不起,宫里整个乱了套!
“这就是报应!害我老爹,然后自己的儿子就遭了天谴!”若微幸灾乐祸,转瞬又想起来,太子……不就是以夜的爹吗?
若微进宫去看以夜,果然,七岁的孩子哭的不成样子,比若微那时候哭的还要凄惨,晕过去几次,再醒过来又接着哭,以夜披麻戴孝,身上瘦的只剩了骨头,连眼神都比以往呆滞了不少。
若微看他这样子,也想起当初的自己,心里沉重,然沉重之外,还伴着那么一点难以说明的失望。
以夜到底是个孩子,自己思想上与他差距太远,也许等他长大以后会慢慢追上自己的脚步,可现在实在太远了。若微以为他会明白自己,但事实是,这个孩子,从来也只把自己当成一个孩子。
她还奇怪的想到了云子襄,那个倔强的小孩,他来父亲灵前吊唁时两个人的视线相触,竟然让她有种知己之感。
“丫头,我父王也走了……”以夜红着眼睛,抽泣着道。
若微低着头,不知说什么好,自己刚还咒人家老爹来着。
陪以夜坐了会儿,又给他讲了几个笑话解闷,以夜渐渐睡着了,若微看看天色,知道今晚自己要留在宫里了,便趁着天还没黑透出去溜溜。
皇宫夜里守卫森严,到处都是巡逻的羽林军,若微经过几番盘查才到了御花园里,又是一年,海棠花又开,她干脆躺在地上,仰面对着夜空中粉嫩的海棠。
天上繁星点点,在树枝与花朵的间隙透到她的眼睛里,几乎要照亮她的灵魂深处。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你写的诗?”孩童清冷的声音在她脑袋上盘旋,然后若微看到一张倒着的脸。
云子襄冷冷看着徐若微,心里哭笑不得,心想哪家的女孩会这样不知礼仪不顾分寸的往皇家御花园里躺倒呢。
若微懒洋洋瞥他一眼,道:“我抄别人的。”
“再抄一首来听听?”子襄往她身旁一坐。
若微撇撇嘴,道:“垂死病中惊坐起,笑问客从何处来。”
“……”子襄想了一会儿,“怪怪的。”
“废话!”若微没好气道,再看天上星斗,突然无限的感慨,叹口气道,“老爹如果能垂死病中惊坐起,就该磨刀霍霍向皇宫了。”
“生死早注定的,逃也逃不掉。”子襄极为淡定的总结。
“哎呀?”若微蹭的坐起来,火上脑门,怒道,“感情不是你爹死了,你才能说风凉话!”
两个孩子的对话,却与成年人无异。
话刚出口,若微就后悔了。云子襄也早就没了娘,他那个皇帝老爹对他非打即骂,还不如没有,和云子襄比起来,以夜幸福多了,有父王有母后,有皇太孙的荣耀,被皇帝爷爷捧在手心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子襄抿着嘴看她,眼神冷的能杀人。
若微底气弱了些,嚅嚅道:“对……不起。”
子襄这才哼了一声,道:“没事。”他站起来,低头望着若微,风凉道,“你还不回去陪以夜么?我的侄子受不了刺激,你不在他可怎么过?”
“……什么话?你侄子比你还大一岁呢!”若微冲他喊,子襄却头也不回的走了。
气鼓鼓的回去,若微一路自言自语,像是在宣告什么,又像是在劝告自己:“以夜是大人了,他才不是那么不懂事呢……太子挂了有什么关系,还有他皇太孙!他那么坚强他是要保护我的!”
若微刚踏进灵堂,就见以夜哭着扑过来,叫道:“丫头你去哪儿了!我守着父王,心里好怕!”
徐若微好不容易平复下的心情又瞬间炸毛了。
一个月的守灵过去,若微也松了口气,以夜守灵,她就要守皇太孙,这一个月好不容易熬过去,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回家大睡一觉。
路上又碰见云子襄,他远远的看过来,抿着嘴笑了笑,可那笑容在若微眼里,总觉得有丝不易察觉的讽刺。
狗皇帝重病一场,竟然奇迹般好了,而后他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凡二十岁以上的王爷,均要离开京城去自己的藩地,不接诏不得回京。
这比预计的提前了一年,安王云子萧不得不收拾东西举家搬迁到南方的封地去,徐若辉对妹夫再怎么不满,也不得不让妹妹跟着走了。
若微送云子萧离开,一路送到北京城门,想到以后再难见到姐夫,禁不住又大哭。
“小姨子,哭什么?”子萧笑嘻嘻道,“以后想姐姐姐夫了,就来找我们,吃的玩的全给你备齐了!”
“姐夫你什么时候再回来啊?”若微舍不得。
“怕是这辈子,都难再进京城一步喽!”子萧笑着,“老头子趁自己还清醒,要把我们这些年长的赶出去,就是怕我们欺负以夜,等到以夜登了基,他更容不得我们这些藩王的存在……”他突然压低了声音,嘱咐道,“我知道你聪明,才和你说这些,以夜和你关系好,以后你切记不能与他交恶,将来他当了皇帝,对你只有好处没坏处!万一……我说万一……他不行了,你再来投奔姐夫……反正保你无忧!”
“哪有万一呢……”若微心不在焉回答,突然一怔,“姐夫你……”
她突然有一个可怕的设想,太子莫名其妙的病重,继而身亡,安王被逐就藩,二者会不会有什么联系?都说帝王最无情,生在帝王家本来就是要无情的!
云子萧爽朗一笑,大声道:“走了!小姨子有空来南方玩!”
长长的队伍在官路上蔓延开,组成一条扭来扭去的长线,最后化为一点黑点,终于消失在无边的天际中。
若微揉了揉眼,转身爬上回家的马车,大脑里那隐约的念头被她强行压下去,再也不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