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绿的水被风吹皱,几片叶子落下来,正有一片落在湖边那小丫头的头上。这小丫头穿绣金丝棉袄,衣领袖口绣着牡丹富贵图,布料是最珍贵的丝锦,一看就是上等货。而这小丫头的模样,也秀秀气气惹人爱怜,虽然现在不过三四岁的年纪,可将来长大了一定是个美人。
她就是徐家的小女儿徐若微。
枯叶落到头上,她连动都未动,继续盯着一池秋水发呆。
远处,一个中年女子匆匆忙忙赶过来,一把抱起徐若微,顺手扫去她头上的落叶,见周围没人,叹了口气,又狠掐了怀里的小丫头一把,怨道:“怎么就派我来照顾你呢?”
怎么就派她来照顾二小姐呢?奶娘当然是一肚子怨气。徐家二小姐自从出生起就没有说过一句话,整天痴痴傻傻,眼看着都四岁了,却连个人都认不全。跟着这样的小姐,将来都有什么出路,一想到自己的前途要断送在这丫头身上,奶娘就禁不住一肚子气。
她掐的那一把倒也狠,若微吃痛,倒吸了一口凉气,可还是什么话也没说。
奶娘更怒,骂道:“臭丫头!害死我了!怎么说我也是照看大小姐长大的,本以为大小姐出嫁了,我能谋个好差事了,结果你又出生,老爷派我来照顾你!整天对着一个傻子,我还有什么好日子可过!真恨不得把你扔到湖里淹死算了!”
接着,整整四年都没有说过话的小娃子,奶声奶气的应合了一声:“是啊,淹死我算了……”
奶娘一怔,突然反应过来,把手里的小孩一丢,叫了声“妈呀”就飞奔而去。
“哎哟!”屁屁好疼……
笨手笨脚的爬起来,徐若微嘟着嘴,不满道:“不就是我开口说话了嘛,至于吓成这个样子么?”口气老成,全然不像一个四岁孩童说出的话。
她当然不是四岁,这具身体里,是一颗活了二十年的心。
徐丫从小被父母抛弃,在孤儿院长大,院长待她很好,把她当作亲生女儿一样看待。为了报答院长的养育之恩,她跟了院长的姓,给自己取名叫徐丫,意思是在院长眼里,她永远是那个丫头。
她很聪明,也很努力,靠自己打工挣学费,二十岁大学毕业后,更是留在了孤儿院。
就是她回孤儿院的第一天,院长兴奋的要亲自下厨,拉着她去买菜。
“我的宝贝回来了!一定要庆祝一下!”
两个人走在街上,徐丫跟在后面,看着前微微佝偻的身形,突然涌上一股酸楚:她长大了,可是院长老了……
接着一辆货车横冲过来,院长耳背听不到鸣喇叭,眼看要撞上之际,徐丫冲过去,把院长推到一边……
很老套的故事,每次回想她都会总结出这么一个结论,和所有自己看过的小说一样,出车祸挂了,再睁开眼,呼,穿越了。
自己的灵魂寄生到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身上,徐丫很郁闷,别人都是半路附身,为毛她就是从娃娃做起呢?
每天被人抱着,强迫喂奶,还有一大堆人像哄宠物一样的哄她,徐丫烦了!翻了翻白眼,她决定谁也不理了!
结果她就变成了一个傻孩子。
四年的装疯扮傻得到的好处就是,自己能一个人静静的想事情了。她把所有听到的讯息消化完,便大概知道了当下的情景。
这是一个未知的朝代,叫做夜朝,皇家姓云。而自己的父亲徐拓是开国功臣,被封为平国公。这具身体……好吧其实就是她自己,叫徐若微,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姐姐叫徐若华,哥哥叫徐若辉。
刚开始自己被人抱着时,她还以为那年轻女子是自己的娘呢,结果一听人说话,才知道是自己的大姐,姐妹二人年纪相差十六岁,姐姐更是早嫁了人,是当今四王爷安王的正妃。
复杂的家庭关系啊!她感叹一声,继续装自己的傻孩子。
如今,四年都过去,再继续傻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若微思忖着该找个时候“清醒”了,偏偏碰上奶娘发牢骚,把她狠掐了一把!
揉着摔生疼的小PP,若微皱起脸,四岁的身体太娇小,到现在她都不习惯:“爹爹很快就会知道这件事的,我该怎么解释呢?要不就继续装傻,让奶娘收拾这个烂摊子?”
“不过继续装下去也没什么好处,四年都没想明白的事,再想上四十年恐怕也想不明白吧……我怎么就会穿越呢?”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摊牌!我徐丫天不怕地不怕,都死过一回的人了,还在乎这些做什么?!”
稚嫩的拍拍胸脯,小丫头片子抬腿朝奶娘跑走的方向追去。
腿短啊腿短!
明明跑了半天了,为什么还像在原地踏步!
“算了……还是等他们来吧……”徐若微再叹气,沮丧的坐在地上。
果然不多时,奶娘带着一大队人冲过来,远远的看见她,就扯着嗓子开叫:“你们看哪——!二小姐就在那!”
活像参观国宝,人群呼啦一声围上来,把若微围在中间,将信将疑的问奶娘:“二小姐真能说话了?怎么她不说啊?是不是你骗我们的?”
“喂!”若微抬头,“有这么夸张吗?”
“啊啊啊——!二小姐真的说话啦!”
望着又四散跑开的人群,若微额头上禁不住冒出三条黑线。
是夜,老爹徐拓带着儿子女儿随从家眷若干人等,个个眼放精光,紧盯着床上的半大小人,嘻嘻笑道:“女儿,叫声爹来听听!”
若微不甘愿的附和:“爹……”
“叫姐姐!”是姐姐徐若华,特意从安王府赶回来的。
“姐姐……”
“快叫哥哥!”是大哥徐若辉,专门从武学院溜回来的。
“哥哥……”
“叫大伯……”
“先叫姨娘……”
“先叫叔叔……”
一群人乱哄哄又开始吵,酣畅淋漓吵完,再扭头看,床上小人早打起瞌睡了!
“哎散了散了,哪有这样折腾孩子的……”徐拓不满,哄走了大家,待人散的差不多后,自己抱女儿躺的正些,又轻手轻脚盖上棉被。
“老爹。”若微突然睁开眼,甜甜的一笑。
徐拓一怔,才明白过来,忍不住笑道:“原来是装睡,小小年纪,怎么心眼那么坏呢?”
“有其父必有其女呀!”若微歪了歪头,奶声奶气的回答。
徐拓坐下来,摸摸女儿的头:“宝贝女儿,你怎么突然会说话了?还伶牙俐齿的,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若微眨眨眼,把早已经想好的说词说出来:“其实女儿一直都会说话,爹和哥哥姐姐的爱护关心微儿全看在心里,可是越想说就越说不出来,越说不出来就越着急,这几年活像过了几十年一样,今天微儿被奶娘一掐,人就突然醒过来,然后就真的能说出话了。”
她语气真挚,再配上四岁小孩的可爱表情,徐拓并未多怀疑,欣慰的抱起女儿:“太好了!微儿以后懂事,我也放心了,我一大把年纪,怕是撑不了多久了,你哥哥姐姐都已经成人,惟独你这个小女儿我放不下啊……”
徐拓已经年近五十,建国前的征战让他气血耗损过巨,现在看起来就像五十多岁的老人一般。若微知道父亲担心自己,便劝道:“爹爹放心,女儿一定好好活着,不让您老人家操心。”
如果徐拓知道以后要发生的事,一定会当场大吼:不操心才怪咧!!
总之,徐家二小姐恢复正常了,徐家喜气洋洋,更是开仓放粮,为二小姐积善行德。
终于不用装傻子了,徐若微也不再客气,总之小孩儿们要玩的东西她全玩遍了,照自己的想法就是,既然重生就该好好享受一番,自己开心最重要!
姐姐徐若华嫁入安王府,平日也不在徐家呆着,哥哥更是忙于学习,巴不得在武较场盖栋房子,这里就成了她徐若微的天下。
趁冬天没到,她嚷着要造一条船,偏要自己动手,结果折腾个把月,船造好了,往湖里一放,沉了。
冬天来了,湖面结了冰,小丫头片子更开心了,哭着闹着要去滑冰,厨房的菜刀被她拿来做冰刀,然后人一上去,啪,湖面冰碎了。
最后害自己得了感冒,老爹更是大怒,罚她抄经书十遍,四岁的孩子连只笔都握不全呢,若微把自己画的满脸花,也没能抄出一遍像样的经书来。老爹心疼女儿,挥挥手说算了,若微高兴的一蹦三尺高,不知从哪端了一杯茶来敬父亲。
女儿虽调皮,但有孝心啊!徐拓满心欢喜捧起茶一喝,“噗——!徐若微——!”这哪里是茶,分明是醋!
再往后,什么李婶房里多了条蛇啊,管家柜子里少了本书啊,院子阿黄的毛被人剪光了,狗窝多出了一只猫……不用问,全是她徐若微的杰作!
这一年,她玩的痛快酣畅,把自己完全释放出来,有老爹宠着,哥哥姐姐惯着,家里财大气粗,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徐拓一说起这个女儿,就连连叹气:“这哪里是养了一个女儿,这分明是养了一个祖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