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皇上不在,歌舞虽妙,仔细观者廖廖。众人皆是不咸不淡,谈不上有意趣。倒是太后很有兴致,玩了酒令,依古至今的贴对,案联皆行了个遍。又学民间玩击鼓传花,蟹也多食了几只,酒也多饮了几杯。皇后面上无喜怒,一副参悟红尘的超然模样。她只是略坐了一坐,便离席回宫了。
过了戌时,皇上太子驾临潋艳殿。气氛一下便热烈高涨起来,宫人忙着在太后边上给皇上太子安席。谁料太子给太后请过安后,便径自往徐秋儿身边一坐:“母后不必张罗了,儿臣在这里就好。”他此时已经褪了朝服,换了一身天青色暗绣金色双龙的常服。面上微微泛着红晕,想是刚才也饮了酒。
他往这里坐,徐秋儿哪敢再坐。忙着便要起身,他拉着她的手,淡淡笑着说:“爱妃不必拘礼了,此乃家宴,坐着就好。”这话听得徐秋儿心里直发虚,但面上却配合着淡笑,一副妩媚模样。
太后微睨了眼:“太子让你坐,你便坐吧。”
徐秋儿谢了恩,便虚坐了长椅的一角。她根本不敢看下面,直觉着有一万把飞刀要戳过来。清妃和徐青儿还在下面,他刚不过是闲问了两句便罢了。此时却挨在徐秋儿边上坐着,让她实在难自在。
皇上太子一来,气氛马上不同寻常。一个个都摩拳擦掌,跟饮了鹿血一样双眼发亮。一时间,献艺的献艺,展才的展才。更有谱曲弹乐的,起舞的。真是争奇斗妍,别出心裁。徐秋儿只觉眼花缭乱,潋艳殿上,可谓是霓裳化作铁甲衣,琵琶好比三尺锋。媚眼翻出千凌箭,素手奏起破阵歌。殿上虽不见铁马,莲步巧动成战车。
酒过三巡,便以不胜酒力为由,向皇上和太后请辞离席了。
她带着苍月和观月,没乘步辇,慢慢沿着西临十三所往赋秋殿走。月亮已经爬上高天,今天月朗星稀,月明如盘。她刚饮了不少酒,此时步履有些蹒跚,柔风一吹,觉得很是舒服。不知觉间,已经踱到西配园子,这里桂树飘香,残荷娑婆,菊花盛放,枝间鸦栖雀哑,与远远潋艳殿的歌舞生平,遥相呼应。
徐秋儿立在荷塘畔,看着天上明月,见月而思乡。一时间心生感慨,不由诗性从心起:“暮云尽,清寒溢。银盘起精魄,人间耀芳辉。寒鸦栖碧树,清露湿桂花。桂子飘香夜,恰是思乡时。”她曾经所住的院子里,就有桂树,细碎白花,浓香满园,可以一直绽满至秋末。桂树高壮,枝桠密布,叶小而精,花朵更细。其形恢宏,其花娇俏。每至中秋时节,阿玛朝事繁忙,能赶上举家团圆之时并不多。多是额娘带着全家女眷,赏月嬉玩。看那月上蟾宫,恒娥之影绰绰,焚香祷月,以求阖家安康。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苍月默默站在她身后,看徐秋儿又立在那发了痴,知道她一时半会走不了。观月便回去给她拿披风。
这声音惊得苍月浑身一抖,不止是苍月,连徐秋儿都差点跌进塘去。她忙忙的回身跪下:“臣妾见过殿下。”
龙翰杰慢慢踱过来,瞅着地上的影子慢近,越近她就越紧张,那种预感又不时的往脑子里窜。两下一乱抖,突然从她袖袋里噼里哗啦掉出一堆东西来。她一下面如死灰,月影之下更显惨淡。当着他的面,她也不敢捡,只顾撑着地哆嗦不停。
因是节庆,这西配园子里也为了应景,塘上放了莲灯,树上绕了彩璃,边角宫灯亦是明耀,与月相争辉,也是分外夺目。他垂眼看着地上的东西,像是几个彩纸包,连带还有一块玉。那块黄玉让他的眼微缩了一下,忽然弯下腰来,却是去捡地上的纸包。
龙翰杰随便捡起一块,打开来一看,是香膏。透着淡淡的芬芳,一股极是清雅的香叶气息,如此桂花香芬的园里,这香虽淡,却丝毫没被掩埋。
龙翰杰隔着纸包轻嗅了一下,“什么香?怎么这么多包?”
“九转莲心。”他一问话,她就本能作答,也忘记在前加“回殿下”之类的敬语了。主要是刚才只顾着瞪苍月,一时没回醒过来。她说着,便弯腰将地上的一一捡起来,捧着送到他的面前,“以莲瓣,莲蕊,莲叶,莲子,莲茎,莲根。辅以桑,菊,梅,樱,木芙蓉等花香。制出九块,共有九中不同味道。殿下倦乏的时候,可以点上,有醒脑清心的功效。”
他伸手,却是连香一并握住她的手,指尖若有似无抚过。
“都是你自己制的?”他的声音微喑了下来。
她轻轻嗯了一声,却是没敢看他。他松了她的手:“本宫送你回去,给本宫试试这香。”
徐秋儿听了心下一僵,点头应着。李公公早跟了过来,不过是远远的,没往这边凑。现在瞧着太子走了,便带了人远远的跟着他们,苍月亦是如此。一路上没人讲话,静静的,月光与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拉的长长,一时间,似是交叠在一起。
徐秋儿在心底微微地叹口气,这九转莲心是为了另一个所做,可惜今儿却要让龙翰杰抢先一步了,心底多多少少的是失望以及无奈。龙翰杰打定了主意安置在赋秋殿了徐秋儿只能无声地叹息,幸好,幸好他并没有对自己做些什么,恍惚之间她竟然睡去。
徐秋儿没等苍月叫她便醒了,因昨天睡的还算不错,加上她也惯于早起。虽然太子昨天宿在这里,但她并不着急叫起。昨天是十五,依锦泰例,十五虽然无假,但次日早朝却延至午后。所以她觉时辰尚早,便翻个身想多睡一会。
但徐秋儿刚是微一起身,便觉有些异样。她略略一捋头发,心里咯登一下。他们头发缠在一起了,一缕自她身侧,正挂起他鬓间一梢发丝来。两人头发皆是很长,睡在一起难保纠缠。但素来因保养得宜,他们的发丝绝不会绕出死结来。但徐秋儿此时微一捋,忽然觉得触手有疙瘩,周围皆是毛毛的发丝,千丝万绕,已经成了一个死结,简直像是让人扯着系了几个疙瘩摞一起一样。
苍月和观月一向是轮流睡在阶下帘外的榻上,以备娘娘有事传唤。同她一班还有三个宫女,再外隔帘又设四个宫女,个个皆是警醒。所以徐秋儿一起身,苍月已经知晓。见徐秋儿未动也未唤人,便悄悄的看了更,不过寅时刚过。所以苍月也没动,只以为她不过是刚醒,还需得寐一会子。
但一会,便见帐微摆。苍月便悄声上阶,至大床之前,隔着帐低语:“娘娘,刚寅时,再寐一会子吧?”
徐秋儿胸口传来一阵的恶心之意在里面有些发急,她刚试图解了一下。但床内隔帐,外面又只是点了一盏看物灯,只凭着缝隙透的一丝光实在是瞧不清楚。这会子又怕把龙翰杰吵醒,一听苍月出声,她略稳了下神,低声道:“苍月,拿剪刀来。”
苍月微怔,一时不知她此时要剪刀做什么。但因着龙翰杰未起,也不敢多问,便忙着打发人去拿。一会子工夫,剪刀便从帐缝递了进来。别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断是剪不得。就是隔帘递剪,此等锋锐之物在太子眠时挥来舞去,根本就是大逆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