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先生,安小姐到——”
两人在大厅外的桌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向里面走去,虽然已经是第七天,但今天却是准备下葬的日子,所以前来拜祭的人还是很多,两人随着人流走了进去。
一进入大厅,安心便看到正中间摆放的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中的妇人如同安心记忆中的一样,那样高贵,那样高傲,脸上带着微笑,只是那笑却带着几分冷意,妇人很美,照片中的她画着精致的妆容,在安心的记忆中,她似乎从来没有邋遢狼狈的样子,总是保持着她高贵端庄的一面。
对于浩夫人,安心没有太多的感情,只不过也相处过几年,从小便是和父母熟识的,昔日里认识的一个长辈就这样没了,也让她心里一阵发堵,人生最悲惨的事不外乎便是子欲养而亲不待,她倏地想起了疗养院中的母亲,心头一阵抽紧。
“怎么?很冷?”
冰凉的指尖上传来热度,从宽厚的手掌中传递过来,阎爵的话语在耳边响起,安心抬起头看着他,笑着摇了摇头,却感觉一阵阵的无力感从心底蔓延开,她突然间有些迷茫,如果她没有这次重生,那母亲会怎么样?有没有人会照顾母亲?答案肯定是否定的,她一定要好好活着,要好好的照顾母亲,她倏地加深了嘴角边的微笑,再次对阎爵笑着摇了摇头。
阎爵微垂着视线看着她,看到她有些苍白无力的笑容瞬间被强撑着灿烂的微笑替代,他微蹙了下眉头,却在一瞬间便松开,只是握着安心的手掌加重了些力气。
他的手掌很宽大,而且温暖却干燥,没有夏天的黏腻感,让他握着的手渐渐恢复了温度,安心随着他的脚步,一步一步向里面走过去。
安心看到了跪在灵堂边的浩嘉麒和姜美娜,浩嘉麒的脸色有些憔悴,他的下巴上露出清渣,两条浓眉微微皱着,只是眼睛还是像往常一样清明,这样不修边幅的浩嘉麒,安心还是第一次见到,即使是在以前篮球比赛时,不论多长时间连续运动,其他人可能一身黑头土脸的,只有他一个人还是那么耀眼闪亮。
跪在他身边的姜美娜一直低垂着头,长长的头发遮盖住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楚她的五官,突然间她直立的身子开始有了细微的晃动,慢慢的身子摇晃的幅度有些大,她抬起头的那刹那,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一闪而过,接着便直直的倒在了浩嘉麒的身上。
周围一阵慌乱,大家七嘴八舌的涌了上来,浩嘉麒一把搂住了姜美娜的身子,把她拦腰抱了起来,匆匆对人群说了句,“抱歉。”便从人群中穿了过去,从大厅走过,沿着走廊走到后面的一间房间。
安心看着他们消失的背影从走廊中消失,便回过头来,看到阎爵点燃了三炷香递给她,两人在灵堂前拜了拜,便把香插入到香坛中,走到一边去,让给后面的人一些空。
阎爵在她耳边轻语了一声,便向几个人走了过去,安心站在大厅中往外走,耳边听着大家的窃窃私语。
“浩家还真是邪门,先是不明不白的死了个儿媳妇,这才多久,半年的时间浩夫人又跟着去了。”
“是啊,是啊,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死亡的,好突然。”
“不是说是自杀么?”
“谁知道呢,我还听说是因病无法治疗而亡呢。”
“你们说,会不会是她儿媳妇的冤魂索命?”
突然一个人的话传入安心的耳朵中,她的脚步顿了下,站在原地听着他们的议论,儿媳妇的冤魂索命?呵!这不是就在说她么?要是她真能冤魂索命,还用等得到现在么?那些害得她家破人亡,害得她悲惨死亡的人,她会让她们这么安稳的活到现在么?
“不是吧!这么邪门。”
“总之以后还是少和浩家有接触比较好,省的哪天霉运传给了我们。”另外一个建议着说道。
“嗯嗯嗯,不过这以后浩氏集团的生意要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能躲着点就躲着点了,是命重要还是赚钱重要?连命都没了,赚钱还有什么用!”
“有道理,太有道理了!”
安心听到他们这么说,不知道是不是该仰头大笑几声,浩夫人的死间接给浩氏集团带来了很多损失,浩氏集团肯定会有一些影响,到时候内部的董事肯定还会一片混乱,别人想得到的,那些董事也会有所警惕,很可能会引起浩氏集团的股票下跌。
安心的嘴角慢慢勾起了微笑,这是不是老天在帮她,给她机会呢?
她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和几人中说着话的阎爵,便走出了大厅,这场葬礼,真正伤心的也没有几个人,除了浩氏集团的至亲以外,大多数人都是来看热闹的吧!
而这至亲中间又有几人是真心的,就不得而知了!
浩嘉麒抱着姜美娜走到房间中,一脚踢开了房间的门,也没有开灯,便借着外面的路灯直接走到了床边,手上一松,把姜美娜扔到了床上,姜美娜原本就松松的搭在他肩头的手,本就没使上什么力气,没想到浩嘉麒会突然松开手,她一时间没有做任何准备便被他直直的扔到了床上。
一阵头晕眼花中,姜美娜挣扎着撑起了身子,脸上的虚弱一扫而过,她紧皱着眉头,气势汹汹的对着浩嘉麒喊道,“你干什么?这么用力,想把我摔死?”
浩嘉麒一双冷冽的双眸死死地盯着她,慢慢的勾起一侧的嘴角,语气轻柔的说道,“怎么?怎么不继续装了?”
姜美娜被他突然莫名其妙的话弄得一滞,眼睛上下打量着他,说道,“你发什么疯?”
“从认识你的那天起,我就一直在发疯!”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半撑着身子,躺在床上的姜美娜说着。
“嘉麒,我知道妈死了,你很难过,我也很难过,可是你不能把怨气都撒在我身上啊!”姜美娜停了停,慢慢红了眼眶,语气中带着一些委屈说道。
浩嘉麒没有说话,而是微微低下身子,慢慢靠近了姜美娜,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姜美娜通红的双眼,他的手慢慢的抚上了她的脸颊,手上的动作轻柔的仿佛在碰触一件宝贝一般,姜美娜顺势把脸颊更贴近他的掌心,用手按在他的手背上,让他的手完全的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谁知,浩嘉麒却突然加了力度,摸着她脸颊的手倏地收紧,把她巴掌大的脸捏住,姜美娜疼的去挣扎,她的手拼命地去抓开浩嘉麒的手指,可是他的五指就像是钢铁一般紧紧地箍在她的脸上,让她的下巴疼的发酸,嘴里含糊着喊叫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姜美娜疼痛的用手去拍打他,想让浩嘉麒松开手,她双手握拳一下一下的砸在他的身上,浩嘉麒却是连眼皮都不眨,只是紧捏着她的下巴位置,像是要把她的嘴巴捏碎了似的。
突然间,他的手心中一阵潮湿,姜美娜的眼睛中涌出大颗大颗的泪水,顺着他的指缝漏进他的手心间,那泪水像是灼热的火球一样,烫的他差点喘不过起来,他的手不觉间松动了一些,蓦地,手掌中传来一阵麻痛的感觉,痛的他拧起了双眉。
只是却不松开手,手下的那人死死的张口咬住他的手心,下巴上有多疼,她用的力道就有多狠,嘴里渐渐充斥着血腥味,却让她心里一阵翻涌,终究是慢慢张开了嘴。
她突然停下咬着他手心的动作,让浩嘉麒微微停滞了下,便也松开了捏着她的手,姜美娜脸上满满的泪痕,还有晶莹的泪水从眼眶中直直的跌落下来,直接滚进了被褥间,她坐在床上,因为刚刚的挣扎,脸上的妆早就已经花了,她的脸上带着泪,在月色下泛着亮光,她的嘴角噙着一抹血色,那是属于浩嘉麒的血,是浩嘉麒掌心的血。
姜美娜的身子还颤抖着,肩膀微微耸动着,刚才她一度以为要被浩嘉麒捏死了,她的下巴被他捏的似乎都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她闻到了属于他的血腥味,心底突然涌现了不忍,便松了口,没想到浩嘉麒也松了手。
浩嘉麒不顾手上正汩汩不断流着鲜血的掌心,那牙齿的痕迹还深深地扎在手心中,火辣辣的疼痛,他低垂着手按在了床褥上,两只手臂伸长撑着身子,一双眼睛冷凝的看着惨白着脸的姜美娜,说着,“以后你可以不用再演戏了,如果浩家你呆不下去,现在就可以离开。”
他如冰一般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让姜美娜整个人呆愣住,不明白浩嘉麒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说,她一直以为浩嘉麒对她是充满爱的,是非她不可的,这么冷若冰霜的声音她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对自己说,姜美娜突然间心底一阵发寒,颤抖着手抚上了浩嘉麒的手臂,“嘉麒,你怎么了?为什么要让我离开浩家?”
“你不是一直都想着离开浩家么?现在不是正合你意了。”姜美娜看不透他眼睛中含着什么,只是觉得他每说一句话,就让她向下跌落的更深,心里忍不住的开始害怕,怕会被浩嘉麒真的从浩家赶出去。
“嘉麒——”姜美娜忍不住开口叫他。
浩嘉麒却直起了身子,语气淡淡的说着,“以前的事情,我不想再说,浩家也给不了你什么东西,你走吧。”
浩嘉麒说完以后,转身就要离开,听到他这么说,姜美娜倏地跳下床,从背后死死地抱住他的身子,双臂紧紧地搂着他,两只手在他的身前紧紧地扣在一起,十指发白也不松手,她眼角的泪水不停地滑落,沾湿了浩嘉麒的后背。
她哭喊着,在他的后背拼命的摇着头,“我不要,嘉麒,你不要我和孩子了么?你真的忍心不要我和孩子了么?”
“孩子?呵呵——”突然,浩嘉麒冷笑了出来,他平静地说着,“孩子?孩子在哪呢?是不是还躺在冰冷的手术室中?嗯?”
他的话让身后紧紧抱着他的姜美娜全身紧绷,感觉他身上不断涌出寒冷的冰块,覆盖了她的全身,她如同掉入了深邃无边的大海中,四周都是黑暗,海水冷冽着钻入她的骨头缝中,她的头皮一阵发麻,完全没想到浩嘉麒会知道这件事。
“你——在说什么?”她颤抖着声音问着心里已经有了答案的问题,脸色越发的苍白。
“还要让我再重复一遍么?还是你以为我完全相信了你的话?”他的手附上了她的手臂,却用力的把她的手从腰上拽了下来。
姜美娜嘴巴颤抖着,看着浩嘉麒转过头来盯着她,这张熟悉的面孔让她突然间有些害怕,他拧着的双眉让她心里一阵发疼,那种疼痛迫使着她不顾一切的去拉着他的手臂,低泣着恳求,“嘉麒,我知道错了,你别赶我走,只要你让我留下来,我什么都听你的。”
她不该自作聪明的去安排这一切,可是她看不惯安心那副得意的样子,她想要回以前的风光,可是肚子中的孩子牵绊了她,她只好想尽办法的去把肚子中的孩子流掉,在这之前她就已经想好了,把打算做流产手术的风声透露给林美如,她肯定会逼问自己,到时候,她就拉着林美如一起从楼梯上滚下去,造成是失足流产的假象,第二天去医院看望林美如时,果然被她逼问了这件事。
姜美娜支开了所有人,在楼梯间和林美如发生了争执,她拉着林美如从楼梯上滚了下去,造成了双双不小心失足滚落楼梯的假象,想借此让浩嘉麒和林晋以为是两人不小心从楼梯上滚落,肚子中的孩子会流掉跟她没有多少关系。
等大家把她救起来的时候,她肚子中的孩子果然已经消失了,而林美如在跌下楼的时候,因为头撞到了轮椅扶手上,鲜血直流,因抢救无效而亡,这是姜美娜始料未及的,却也让她慢慢松了一口气,现在也算是死无对证了。
从出事以后,大家都以为是林美如的轮椅出现问题,带着姜美娜也一同摔了下去,造成了一死一伤并且流产的惨剧,姜美娜一直以为自己安排的很好,所有人都瞒过了,就连林晋也被瞒过去了,可是她现在隐隐觉得浩嘉麒知道的不是这么简单。
她在浩嘉麒的眼中看不到任何情绪,连一丝的恨意都没有,姜美娜宁愿让他对自己有恨,这样也好过现在,她死死地抓着浩嘉麒的手臂不放,浩嘉麒抽回了手,说着,“你害死了我妈,又害死了孩子,是不是一场意外,你我心里都有数。”
“嘉麒,我不想的,我有苦衷,你听我解释,只要你不赶我走!”姜美娜冷的发寒,她感觉浩嘉麒现在离她越来越远,那张熟悉的面孔离她越发的远了起来,她此刻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早已经在这一年的相处中爱上了浩嘉麒,一想到要离开他,她就害怕的不知所措。
她惊慌的扑过去拽着他的手臂,死死地不撒手,眼眶中的泪水更是肆无忌惮的滚落,随着她左右摇摆头的动作而甩落出来,她的手指紧紧地扣着他的手臂,而浩嘉麒却用力推开她的手,淡淡的说着,“不必了,你姜大小姐,我要不起。”
他转身走到门边,停住了脚步,头也不回的说着,“看在过去的情分上,事情就这样算了,你好自为之!”
他的话冰冷如霜,如一把把的利剑刺入她的胸口,姜美娜看着浩嘉麒的身影越走越远,腿上一软,便跌坐在冰冷的瓷砖上,她现在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如同地上的瓷砖一样,冷的让人发寒,她忍不住蜷起了双腿,紧紧地抱住了身子。
她咬紧了唇瓣,心里一片灰暗,她要怎么办才好?
不能去找干爹,如果被林晋知道她真的爱上了浩嘉麒,她只有死路一条,她要想想办法才行,她闭了闭酸涩的眼睛,眼中的泪水已经干了些,她靠着床沿,脑袋里乱成一团,想着怎样才能继续留在浩嘉麒身边的方法。
走出房间后,浩嘉麒直接走到了花园中,他从口袋中拿了烟盒出来,从中间抽出一根烟,快速地点燃,蓝色的火苗在烟上燃烧,冒出白色的烟雾,清脆的金属声音后,他被打火机印染亮起得脸又一次隐在了黑暗中。
他的指尖夹着香烟,放在嘴角用力的抽了一口,才平复了心情,脑海中抑制不住的回想着那天的情形,想着那天医生给他打电话的过程。
“喂——浩先生,如您所料,姜小姐刚才被证实已经来了医院,跟您母亲发生了争执,现在被双双推进了抢救室。”
“嗯,情况怎么样了?”
“姜小姐的情况比较轻,只是有多处擦伤,其他没有什么异常,但浩夫人——”
对方的语气让浩嘉麒忍不住拧了眉,说道,“怎么样?你说!”
“浩夫人因为撞到了轮椅扶手上,血流不止,怕是——怕是会有生命危险。”
电话在手中似有千斤重,他的声音倏地变得冷了起来,“全力抢救。”
“是,那孩子还——?”对方迟疑着,不知道是不是该开口问。
沉吟了下,浩嘉麒才开口说,“姜小姐不是失足摔下楼梯,肚子中的胎儿早已经胎死腹中了么?”
“是是是,已经胎死腹中了!”电话那头的人吞了口水,接口说着。
……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接着便听到一道嚅软的女声在他身后不远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响了起来,“浩总?”
他回过头来,看着路灯下正向自己的方向一步一步走了过来的安心,她一身黑色套装,显得肃穆端庄,她脸上的表情很是恭敬,但眸间显然还有未曾消失的笑意。
浩嘉麒把烟蒂扔在了地上,用脚掌捻了几下,刚好安心走了过来,她站在他的对面,问道,“你还好么?”
像是一个老朋友一样的问候,而不是所有人一见到他上来就是,‘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您想开点’什么的,她这么看似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浩嘉麒心头突然间一暖,对着她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
她牵扯了嘴角,淡淡的笑了笑,突然间,安心扬起了头,看着天空中一颗闪烁的星星,说着,“我听说,每一个人都有一颗守护星,当他的生命终止的时候,那颗星星也会陨落,变成流星的那刹,从天际滑落,带给人们愿望和祝福。”
他也随着她抬起了头,看着那颗闪烁着的星星,“希望她可以安详的滑落,带给人们祝福。”
“她最想祝福的那个人应该就是你了,所以你要振作一些。”安心回过头来对他笑一笑,她的笑容很恬静,很平淡,却如一阵春风一般让人心头一暖。
浩嘉麒回过头来看着眼前的安心,总觉得与她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总觉得她很懂他,他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把安心拥入了怀中,被他搂住的安心有些微怔,旋即心底微笑,没想到居然这么容易的便让他对她松了一些防备,看来现在的浩嘉麒真是脆弱的可以。
她的手慢慢的滑上他的后背,在他的背上轻柔的拍打了几下,口中喃喃出声,“小乖乖,来拍拍——”
她掌心下的身子倏地僵住,有些难以置信的按着安心的肩膀,来回的看着她,可是安心仍旧是往常那样的表情,装作若无其事的问着,“怎么了?”
“你——没事。”
“咳咳——”轻咳声从另一侧传了过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安心转回头去看着站在路灯下的阎爵,倏地莞尔一笑,松开浩嘉麒的手,走回到阎爵的身侧,挽住了他的手臂,对着浩嘉麒说道,“浩总,我们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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