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冯纾第一次见到赫连扇稚，她站在紫极殿殿前的高台上，凤眼长挑，笑容殷殷，一说话便顾盼神飞，似乎全世界的光都凝在她的脸上。
赫连扇稚的目光从那些稚嫩的脸上扫过，无一例外，俱是惶恐或惊惧，当然，更有掩盖不住的仇恨。也是，半月前还是千金娇女，如今却已成了丧父失母的卑贱的宫婢。她开口问道：“有谁识字？”
站在台阶下的小女孩们疑惑了片刻，识字的都将手举了起来。
四个。赫连扇稚挑眉，露出极浅的笑容。足够了，足够她挑选出一个优秀的孩子。
仇恨，这实在是一把很好用的匕首。她懂的，她真的太懂了。在她的母后被人害死的时候，在她被兄长抛弃的时候，在她成为拓跋焘的女人的时候，在她害死杀母的仇人的时候，在她被人陷害而亲手掐死妹妹们的孩子的时候，她就知道了这一切。
“从今天起，”她的嘴角慢慢地卷起一抹笑，温婉柔和，“你们就负责每日给本宫念书听。若有不认得的字，就问她。”她的手腕一转，指向身旁的饮绿。
饮绿会意，缓步上前，“可孙（1）的话，你们可都明白了？”也不待人回答，她继续说道，“你们四个，从今儿起就不必做粗活。其余的，都去后殿领活吧。”
即刻有人将没有举手的人带了下去。
“公主。”饮绿看了眼剩下的人，略一蹙眉，“那个孩子……”
赫连扇稚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随即笑靥如花，飞扬的眼角蕴起杀机，“真像呢。”
饮绿担忧地往昭阳殿的方向瞟一眼，“要不要……找个由头送过去？”
赫连扇稚渐渐止住了笑，眼神中戾气十足，“不必，我倒是要看看，这一次，她如何置身事外。”她的唇边抿起柔媚的笑，观之可亲，“孩子，过来。”
看着那笑的格外美丽的女人，冯纾的心没由来地一动，听话地走了过去。
赫连扇稚摸了摸冯纾的头发，和蔼地说道：“别怕。”她抬起冯纾的下巴，两人视线交织，“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就像母亲，温柔地问她，纾儿，摔疼了没有？冯纾微微弯唇，抿出一抹月牙般的浅笑，墨色的眸子干净得如同一湾清潭，“冯纾。”
橙色的霞光，柔柔地洒落下来，那纯真的笑颜，竟让赫连扇稚有些恍惚，然而，这恍惚也不过一瞬，赫连扇稚立刻警醒过来，这已是太平真君七年，小二十年时光，足够让她从单纯的胡夏国公主成为满腹心计的魏国可孙。
醒是醒了，却忍不住唏嘘。她松开了手，直起身来，莞尔一笑，“饮绿，带她们下去吧。”
我，不该心软。
注解：（1）可孙：鲜卑语，即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