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子承逆光而跪,背脊挺拔如松,眉目坚毅隐忍。
是寂然无声的光景,唯有那帝王朱砂批阅奏折声,沙沙的,似蚕食桑叶声,凌迟着人心的煎熬。
终于,先自熬不住的,是那帝王,“啪”的一声,朱砂笔应声而断,成沓奏折随声砸向那长跪之人,帝王拍案而起,沉声怒叱:“混账,滚回雁南山去,不得朕传召,不得回宫。”
师子承不避不让,任凭那奏折劈头盖脸砸来,眉心额角多有划伤,鲜血慢慢的,沁了出来,顺着玉般的脸颊缓缓流淌,却是浑然不觉,只背脊挺直,仰首看向那自小崇拜的父皇:“父皇,儿臣恳请父皇收回成命,皇妹她尚是年少——”
皇帝没想到自己一直引以为豪的儿子竟然还是执迷不悟,又见他口口声声还是为了同一桩事,内心里一阵的气血翻涌,扬手便是甩了两记雷似的耳光。
师子承被这劲道十足的巴掌打得合身晃了两晃,耳朵轰轰作响,一时几乎失聪。鲜红的血顺着鼻翼唇角,连着那额角眉心流下的血渍,倒似自那九天之上倾泻而下的千万条赤色瀑布,显目耀眼。
这两巴掌截住了师子承所有未出口的话。
“逆子,你这疯症还要发到几时?你既口口声声唤她皇妹,自是未曾忘记当日起因。你身为我南越储君,朕问你,可曾忘记一生肩负所在?”
“儿臣不敢忘,匡复南越国土,再现太高祖盛世。”嗓音清冷铿锵,这是自他出生起,便是镌刻于血肉的使命,他如何敢忘?
“你还能记得,甚好。如此,跪安吧。”帝王垂眸看向那满脸伤痕血渍的太子,于心底叹口气,淡漠挥手。
师子承嘴唇张了张,终是默然站起,微微屈身拜了拜,转身离开。
许久许久,帝王手扶御案,威严的眉目间,慢慢的,浮起几许伤感。
那个孩子,真的是极好极好的,太子舍不得,他何尝舍得?他每每看着那孩子的鲜活笑颜,便是止不住的想起那些过往,属于他这一生,至为美好的少时时光。他每每看着太子待她如珠如宝恨不能倾天下所有哄她一笑的珍惜,便是暗叹命运的纠缠奇妙,曾经年少的他亦也曾倾己所能只为讨那人一笑一颦。
但是,纵然再舍不得,为了那祖祖辈辈传承了百年的使命,他与太子,别无选择。为了这千万里江山国土,没有什么,是不能舍的,亦是没有什么,是不能被利用的。
那个孩子,再好,再不舍,从最初的最初,便是注定了棋子的命运。也只能这般走下去了。一如,那多年前,他亲手,为他生命中的唯一,披上嫁衣,牵着她的手,送入另外一个男人手里。他这一生,是注定了的,为这家国,负她一世的。而如今,时光轮转,他的儿子,终究是,避无可避的,亦是为这家国,为这数代宏愿,负那孩子一生一世的了。
雨滴滴答答的,是个缠绵无际的光景。这样的夜,总是显得格外的漫长迟缓。
师子承孤身一人,立于永巷,雨淋湿了脸颊,鲜血顺着雨水,湿透了一身衣袍。他只是这般站着,遥遥的,看向那东宫透来的灯光。手,慢慢的,握紧,握紧,再握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