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她。她亦是看他。那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笑意盈然，不畏不惧，是盈然于外的率性聪慧。那弯如弦月的眉眼、上翘的唇角、深旋的梨涡，无不生动了如画容颜，狡黠亦灵秀。
原来，这就是那人捧在手心呵护如宝的妹妹。
原来，那人视如珍宝的妹妹是这样独特的女子。
这般看着，想着。那原是冷峻的瞳仁里，便是渐渐的浮上一抹笑来。
师云裳就见轩辕律冷峻眉眼浮着那一抹笑，笑得礼节亦克制，道：“公主身份骄矜亦高贵，下臣岂敢亵渎？”
师云裳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轩辕律，闻言，了然含笑道：“是本宫多此一问了，将军莫怪。这世间真情真意真心，又岂是单以容颜而论的。容颜再美，若心如蛇蝎，又如何让人望而心动？却只怕是望而却步罢了。想那兰姐姐，当是蕙质兰心、温雅贤惠，又如何是本宫所能比？”想了想，亦是笑意深了几分，“本宫不过是被父王兄长过分宠腻、任性妄为的刁蛮公主罢了。这样的性子，除了父王兄长，也怕是，世间再无男子能忍受纵容的了。不过，本宫为人不贪得无厌，也算是本宫周身上下，难得的优点所在了。本宫自觉这一辈子能得父王兄长疼宠，依赖父王兄长过活，无忧亦自在，生而亦无憾。”师云裳一摊手，“所以，这一次，是本宫冒犯将军了，本宫不为其他，只为替自家兄长讨回些许颜面。还请将军成全。”
轩辕律听着师云裳一席言语，倒觉有趣。设计抓他的人，是她。这会儿，请他成全的人，亦是她。只是，做妹妹的为了扳回自家哥哥的颜面，不惜露面周璇，这份难得的兄妹情深，倒真是羡煞旁人的了。不过，他轩辕律自认眼目清明、看透人心，只对这甫一出面，即不安牌理出牌的古灵精怪公主，因为不确定这公主下一步要做什么，自是不知如何应对。当下，也只得以不变应万变了。
轩辕律问道：“公主莫不是要下臣取消与白家的婚约？”
师云裳笑着摇头：“将军与白家的婚事，是南越国之大事，万众瞩目，若是逼得将军毁约，岂非辱没轩辕族门楣？放心吧，本宫纵然再任性妄为了去，这种当众拆台的缺德事，本宫还是不屑去做的。”
轩辕律暗叹，好个伶牙俐齿的公主，话里话外，无不含沙射影他轩辕律朋友妻亦是欺。
师云裳续道：“本宫呢，其实也不想怎么样。只是与京中女子一般，仰慕将军已久，如今适逢有幸见得将军，想向将军讨要几样东西。”
因为直觉告知自己，这个公主，并非如那些他所见到的千金小姐，单纯亦无知。轩辕律不自觉间，已是多了几分戒备，只是并未表露出来，维持着基本的礼节，问：“公主想要什么？”
师云裳递给轩辕律安抚的笑容：“将军不必紧张，真的只是几样小东西。”
轩辕律内心里一惊，从未曾想到，还有人，就这般，轻而易举的，就是洞察他内心深藏情绪。
就在这短暂的惊愕里，轩辕律看见师云裳手心不知从何时多得的一把剪刀，只听见师云裳漫不经心的笑道：“听闻，京中女子无不以拥有将军贴身之物而欢欣雀跃、荣耀万分。何不如，将军通达大度些许，赠予本宫些许发丝，何如？”
师云裳自是不需要轩辕律的答案的，话音罢，寒光闪过，师云裳手心已是多了一丛寸许长黑发。
轩辕律自问从未如此狼狈过。但是，当下，他一身功力暂时散去，也只得自比那板上鱼肉，看着那一丛黑发，内心里纵然在庆幸也只是一丛黑发而非剔光所有发丝之余抹了一大把汗，面上却是继续维持了不为所动、波澜不惊的表情，也如此，方能维持仅有的尊严了。
轩辕律看着自己那一丛已然不再属于自己的头发，持平着嗓音问：“如此，公主可是满意？”
师云裳将那一丛黑发收进荷包内，一本正经道：“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能得将军慷慨赠予发丝，本宫之幸，满意之至。”
明明是一场强取豪夺。却被满怀爱意的诠释为赠予。轩辕律想，纵观南越国，也唯有眼前此人，可以做到。
轩辕律口不对心的说道：“能得公主满意，是下臣之幸。”
师云裳笑意盈盈，诚恳道：“将军既然能受之父母的发丝都能相送，想来，区区一件身外之物的衣服，将军亦是不会拒绝吧。”
香风过处，似有柔软发丝掠过自己眼眉。下一瞬，轩辕律覆身长袍已然被人以柔韧内力给取了去。
有风自殿外吹来，轩辕律微不可查的打了一个寒颤。入耳的，是莺莺之声，清脆亦悦耳，说着：“将军，多谢了。”
轩辕律侧眸，看向那转瞬间，消失于横梁深处的白影。
一时间，唯有深殿明灯、杯盏狼藉。彰示着，就在不久前，这里，曾有着怎样的一场盛宴。
只是，怕再也无人知晓，就在前一瞬，他遇到的，是怎样的一个南越公主。那女子，如一阵风，毫无预警的来了，又似一抹游云，毫无预警的走了。来去无踪。而留给他轩辕律的，却是一场看不到的战场，那个战场，在他心里，兵荒马乱，兵不成列。
曾经，他问那人：“为何？”
为何，那人再也不是他熟悉的那人。
为何，那人在他眼里，变得越来越陌生。
为何，那人与他，越走越远。
他不明白，一直不曾想明白。
但是，现在，他明白了。
一切的一切，不是时光惹下的错。不是那人辜负了少时的誓言。
只是，那人心里，已经装满了一个人，一个信仰。
那人所有的付出，所有的成就，不是因为与他一较高下的男儿意气，只是因为，那人心底那个人。
那人，是为了那个人，有了信仰，然后，是五年的发奋、五年的付出、五年瞩目的成就。
师子承，原来，这才是，你心底至为在意的所在。
多么可笑，要直到此时，他才彻底明白。
阑珊月华透过窗纱，于深殿明暗处打下斑驳光影，亦是斑驳了月光下那长身而立之人的笑容。惨烈亦决绝。
轩辕律于斑驳光影里，喃喃自语，似笑似哭：“可是，师子承，我要怎么办呢？纵然注定是要输，还是放不下，还是想要去争，去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