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起来,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自己给自己对话。间或也乘着胤缜扭头说话的时候,猛盯他手里的汝窑盖杯,这文物搁到现代还不是特有价值,被人小心弈弈地放到博物馆里展出,如今在他手里只是一件普通的杯子,说不定哪天一不高兴就摔了,对了,趁他哪天不在问问我姐姐能不能把这杯子送给我,既然来到清朝总要发挥一下我的专业,多保护几件文物,也为咱后世中国人多留点纪念,省得到了现代,想看个康熙年间内务府造的的珐琅瓶子实物,也要去台湾故宫博物院,去不了台湾的,只好看图片了。想到来了清朝以后还有这等的好处,我不禁嘴角上扬,低着头在那自己偷着乐。
也许胤缜对我的表现还算满意,觉得我对他的妻妾不会有不良的影响,也许觉得和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子没什么可说的,他一直没对我发问,把我当成一件像屏风、花瓶之类的摆设搁在屋子里。整个房间里只有他们夫妻两个用满语叽里咕噜的说话,不知道讨论什么,大概是商量我的住处吧。
过了许久,姐姐好像是想起我来了,突然把脸转向我这边,用满语说了一段话,然后含笑看着我,等我回答。我根本说不知道他们说什么,想回答也回答不了。她看了我半天,见我不答话,一愣。马上又用汉语重新说了一遍,我这次听明白了,是问我住在一个叫“兰轩”的地方行不行?我知道这只是例行问话,这住处还由得我挑来挑去,只要有的地方吃睡我就满足了。我赶紧冲着我的姐姐使劲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你这妹子倒不是多话之人,极为妥当。”四四开始夸我了。我没答话,心里想我虽然不是话篓子,但在现代遇到知音也可以整天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不过这知音难觅,从我最好的朋友空难以后我倒渐渐地不太爱说话了,竟也慢慢成了习惯,上班后,同事们都说我太安静了,都说不好,容易憋出病来。没想到来到清朝倒成我的一大美德了。
“看你这安静的模样,也是读过书的,你平时读什么书?”四四问道。
《女诫》好像是这个时代知识女性必读书目,知道这本书还是因为有一次看了一篇论文,论文的结论就是班昭这位女诫的作者是一个心理极度自卑的女人。我当时乐啊!只说了一句话,现在的学术界也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了,什么都敢瞎说。可这《女诫》我从来没看过,又怕碰上个爱较真的主,接着问内容或让我背诵一段,所以我可不敢胡说我平日里看这些女字头的书。
又跑神了,我迅速收敛神思,想了想这个时代的启蒙书目,低眉顺眼地回答说:“回四阿哥的话,平日里读《四书》、《诗经》等,闷得时候也看《西游记》。”心里想你可别这个时候考我背诵,虽然我小的时候真的背过,但这么多年了,你总得让我复习一下我才能对答如流。你老先生也许不知道,在三百年后能把《诗经》搞通的人都能拿文学博士学位了。也许有的中国学者能如数家珍的从柏拉图的“回忆说”一直讲到现代的哈贝马斯的“主体间性”,但如果你让他背几篇古文,那比登天都难,中国古代文化的悲哀啊!中国学者的悲哀啊!
我正在心里为我们的伟大的中华文化默哀,耳边却听到:“时辰也不早了,妹妹今天刚来,就在我这用完膳后再去兰轩歇息吧,华儿跟你去兰轩贴身伺候,外面给你配几个粗使的丫头,如果人手不够,我过两天再给你添。我二叔说你在南边,书读的不少。正好兰轩离四爷的书房很近,你想看书就去书房让奴才们拿给你,平常想要什么玩意,就让华儿直接来回我,不要给姐姐生分了。你如今十四了,今年选秀因着太后大丧取消了,可三年后还是要参选,正好这段时间,把忘掉的满语重新学一学,怎么说你也是上三旗的格格,虽说如今皇阿玛提倡汉学,提倡满汉一家,但不会满语究竟还是不妥。笑梅,你说是吗?”
我顺着姐姐的意思点点头,“四爷,你的满语极好,不忙公事的时候能不能教教我这个妹子?”
胤缜看看我,大概是觉得我是可造之才,竟然答应了。
兰轩、书房、满语、胤缜,我一遍遍地过滤这些信息,竟然嗅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我名义上的姐姐到底想干什么,把我安置在离胤缜平常办公之所很近的地方。但愿只是我多想了。
回到兰轩,看看这个院子,虽然不大,倒也雅致幽静,院里虽没有种兰花,但确有很多的花草。最妙的是还有个小小的后院,能自己种点喜欢的东西,也是个理想的小别墅,我这姐姐倒真给我安排了一个好地方。屋里收拾的很有艺术氛围,不知道是谁的设计。斜躺在坑上,我用手摸着薛涛笺,眼里瞅着这一屋子的器皿,全是文物啊,心里那个美啊!这样的好东西在现代可没地方找去。从这个方面讲,我现在也是过起了幸福的小资生活了。
我命华儿关上小院门,开始午休,从此我可以关进小院成一统,管它春夏与秋冬!
俗话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都不用我操心,每日吃的用的应有尽有,想要什么给华儿说一下,马上就有人送来。我就更没有必要出去沿着京城瞎逛,碰上些麻烦的阿哥、公子。每天给我那姐姐打个照面,请个安,陪她说说话,更重要的是从她那打听点笑梅六岁前的光荣事迹以及笑梅的阿玛的喜好。别的时间我就呆在小院里,看书(其实是努力的补习),练字,弹筝,打理自己住的小院的花花草草,日子过得平静而满足。
从我一来见了胤缜一面说了两句话后,他就从这个府里彻底的消失了,我估计这段时间他被康熙派出去办事了,皇子没有理由是不可能这样一下子就不见了。没了胤缜的四府让我身心放松,倍感亲切,渐渐地我真把这当成了自己的家了,而书房则变成了我的另一块乐土。在现代,总觉得出来的新书速度太快,于是看书也很浮躁,除了一些必记的专业书,别的书都是浮光掠影的看看。四四的书房藏书极多,但对于我这种在现代见过几十层售书中心,去过北京图书馆的人来说,他那点藏书实在也不能称得上多。而且这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所以我决定慢慢地看,一本书至少也要看上个一两个月。照看书房的小厮对我的要求是从不敢怠慢,于是我得寸进尺,又从胤缜的书房里挖走了几套宋版的孤本,这书在当时已经很少见了,特别的珍贵,我当然也不是拿来看的,只是摆在多宝格上供着,就是不想还回去。
日子一晃而过,转眼间过了三个月,我也完全适应了在大清的悠然自得的生活。我多年的晚睡晚起的生活习惯虽有所纠正,但相对于古代的人来说还是不够正常。晚上,月上柳梢头时,我总喜欢把筝放在后院里,弹上几曲,悠悠的乐声,沿着寂静的四府,飞到远方,不弹琴时,间或也能听到呜噎的埙声、悠长的箫声,胡琴的呀呀声,隔着堵堵高墙,我仿佛听到了一颗颗寂寞的心。
刹时我也变得伤感起来,一直压在心中的现代往事浮在眼前,我一遍一遍的弹着一首我很喜欢的曲子,跟着旋律一遍又一遍的低唱。
天茫茫,水茫茫,望断天涯人在何方?
记得当初芳草斜阳,雨后新荷初吐芬芳;
缘定三生,多少痴狂,自君别后山高水长;
魂兮梦兮不曾相忘,天上人间无限思量。
天悠悠,水悠悠,柔情似水往事难留,
携手长亭相对凝眸,烛影摇红多少温柔?
前生有约,今生难求,自君别后几度春秋?
魂兮梦兮有志难酬,天上人间不见不休。
隐隐的听到有支箫吹的竟和我弹的是同一支曲子,不知何时,我的筝声与他的箫声已合二为一,筝声嘎然而止,而箫声依旧,我本能的抬头去寻找声源,远远的一座楼阁上,立着一个人,看不清面目,仅见他披着乌黑的头发,一袭白衣,迎风而立,衣袂翩翩,,宛如嫡仙。
低下头,我跟着他的音调,重新抚筝,万物皆静。
注:上三旗的女子是每年选一次秀,这里为行文的方便也说成了是三年一选。顺治以后的上三旗是指正黄旗、镶黄旗、正白旗。顺治以前,并不分选秀女和宫女,但顺治帝把秀女和宫女分开后,秀女主要是指婚给王公大臣或充实内宫,宫女主要是为奴。
本人郑重声明决不会弃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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