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大哥,如果你唯一的希望是我哥哥会放弃的话,那我还是劝你放弃吧。”
郑凛阳轻轻摇了摇头,缓缓吐出了两个字:“不要。”声音虽轻,却透着坚定和不容置疑。
忆儿见他拒绝,心里也有些急了,她不经意提高了声音说道:“你为什么不肯放弃呢?难道就是因为一年前她救了你吗?就因为她救了你所以你能为了她守在这里一年时间吗?”
郑凛阳愣了愣,他没想到忆儿会问出这些话。不过转念一想,自己的情敌是她的亲生哥哥,她劝自己放弃也是人之常情。他轻叹一声说道:“当初我之所以会留下来,并不只是因为救命之恩。我当初留下来是因为一些别的原因。我爱上玉露,是在与她相处的这一年时间里慢慢沉积的感情。”
忆儿听他这么说也有些愣,今天下午贺香浓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救了你性命的人等于给了你第二次生命。”难道郑大哥喜欢白玉露并不是因为她救了他吗?那是因为什么?
郑凛阳沉默了片刻,又继续开口说道:“一年前,我在去青门的路上遭歹徒袭击,被他们伤的奄奄一息。是那天正好去郊外采药的玉露发现了我,并把我带了回来。她让我住在她的房里,而她则几日不眠不休地照看我,观察我的伤势。知道我的情况有所缓解,她才会在晚上在房间里另搭一床小睡。七日后,我醒来,她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仇家,我问她为何有此一问。她说,那些歹徒并没有劫走我的钱财,留在我身上的伤却刀刀致命,幸好我命大才活了过来。三个月后,待我伤好回到家中,见到我大哥看到我时无比震惊的眼神,我立刻明白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了。”郑凛阳说道这里,眸中染上了几许悲凉,几许怨恨。
忆儿听到这里,已是震惊无比。她瞪大了双眼,有些不敢相信地说:“你,你的意思是,买凶杀你的人,是,是你的……哥哥?!”
郑凛阳的嘴角扯起一抹嘲讽地笑,他轻轻说道:“想不到吧,手足相残,竟能做到这种地步。”
忆儿也低下了头,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冰冷的阴影。
郑凛阳接着说道:“大哥虽说是家中的长子,却是庶出,我虽然是老二,但我是嫡出。原本,家中的事务一直是由大哥打理,而大哥在经商与交际方面,确实是很出色,这些年,家里的生意在他的经营下,也是风生水起,父亲常说,他打下了这片江山,大哥守住了它们,并把它们不断地扩大。可虽说哥哥虽然一直为这个家族呕心沥血,但家族的大权,始终是要交到我的手里的,因为我是家里唯一的嫡子。于是,这几年父亲一直在亲自教我如何经商,如何能够撑起这个家。他经常带我去见他的生意上的伙伴,甚至把一些本是由大哥负责的重要事情也交给我。直到一年前父亲要我去青门谈一笔生意,大哥才终于按捺不住,对我下了杀手。”
此时忆儿已经了解了大概了,她抬起头又问道:“那你这一年来留在客栈里,并不仅仅是为了报恩,也是为了远离家族的纷争,告诉你哥哥,你无心与他争夺家族的权力是吗?”
郑凛阳点了点头说:“我原本就对这些事情兴趣不大,只是这些年在父亲的调教下才对经商这种事情略通了些门路,但无论如何我都是比不大哥的。我待在客栈的这一年,只是告诉我父亲,我要只身一人在外游历生活,等我多结交些朋友,多些阅历和经验,再回去。但其实,我并没有回去的打算。”
忆儿看着满天星辰,微微叹了口气。郑凛阳见她叹气,以为自己的故事对她这么个小女孩来说有些残忍,于是笑了笑,说:“这种手足相残的事情并不多,只能说我家是个特例。你也不用放在心上,这一年来,我也渐渐放下了这些怨恨,觉得能够脱离那些家族恩怨,只是做我自己倒也挺好的。”
忆儿轻笑了一声,有些无奈,有些嘲讽。郑凛阳听出了她笑声里的情绪,有些诧异。她摇摇头,低声说:“谁说这样的事情只是少数呢?”
郑凛阳有些惊讶,难道她也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忆儿抬眼看着前方,目光没有焦距,像是在望向很远的过去,她的眼里蒙着一层薄薄的细雾。半晌,她开口轻声说道:“我的大哥,也特别不喜欢我。不过与你不同的是,我大哥是与我同父同母的嫡亲哥哥。”
郑凛阳没有说话,心里满是疑问和惊奇。通过这几天和忆儿的相处,虽然两人的互动并不多,但他也经常在坐在柜台后默默地关注着她。她在大堂里认真地向杜九学习各种菜品与甜点的名称,她手忙脚乱地给各桌的客人端茶倒水,她面对客人的无理取闹仍旧是笑容满面细心解答,晚上吃放时就在饭桌上夸张地表演那个客人的刁难的举动。她完完全全是一个善良可爱,又充满活力的女孩。可能她的身份很不一般,可能是和自己一样来自某个地方的大户人家,可是她只是一个女孩子,她迟早是要出嫁的,她对家里的任何人都没有威胁,更何况是自己的嫡亲的哥哥。她是如何会遇上这种事呢?
“可能,你的大哥对你并没有你其他的哥哥那样好,所以你才觉得他不喜欢你吧。”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一个可能了。
忆儿摇摇头,略带讽刺地说道:“对我好?对我好会把年仅五岁的我推进一口枯井里,让我在那井里待了整整一天吗?”
郑凛阳此时已经不止是一点诧异了。亲哥哥能把自己五岁的妹妹推进井里!这到底是有多大的仇恨才能这么做啊?况且,忆儿五岁的时候,他的哥哥也不过十几的样子吧?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就会忍心做出这样的事情!郑凛阳的心里一阵阵发寒。那她的哥哥比之自己的哥哥,也是不相上下了。
忆儿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从小我的哥哥就不喜欢我。在我的记忆里,他从没有主动跟我说过一句话。哥哥大我七岁,一般来说,任何女孩有一个这样的哥哥,都是最幸福的。因为哥哥会照顾自己,会保护自己。可我的哥哥不仅从来没有这样做过,还想尽办法捉弄我。他经常会在我的床上放一些虫子什么的,在我的水里放辣椒面,有一次,他还拿了把剪刀剪了我的头发。直到他把我推进井里那次,爹爹对他动用了家法,我看见他背上尽是鞭痕,血肉模糊地跪在祠堂里。他将自己的嘴唇都咬破了,一直忍着没有哭出来。我远远地看着,却不敢上前去。我知道,他肯定更讨厌我了。所以,往后的日子,我都跟着风哥哥大江南北地到处游历,尽量不要留在家里。”说道最后,忆儿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这些年来,她尽量不让自己回忆起这些往事,因为只要一想到这些,她就会止不住地泪流满面。这次也不例外。虽然她一直忍着,却不能像那夜哥哥在祠堂里一样,将嘴唇咬出血来,忍着不让自己流泪,尽管那时他才十三岁。
“想哭就哭出来吧。”郑凛阳轻轻说道。这个女孩有勇气孤身一人从远在千里的京都到新阳来,却经不住亲人的冷漠,只是多年前的回忆就能轻易击溃她的心理防线。原来,她再与众不同也只是个十四岁的女孩啊。
忆儿转身将头伏在郑凛阳的肩上,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衣服。呜咽地哭着。郑凛阳伸手轻轻环住她的肩,任由她低声哭着。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今晚明明是她来劝自己放弃的,可她却哭了。放弃?想到此,他的心也变得沉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