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进门，就听闻姚氏在哭哭啼啼：“老爷，你怎么会伤得这么重。你要是出点什么事，妾身可怎么活啊……”
“父亲还没死呢，哭哭啼啼做什么！”苏清和进门，没有必要再装作平时纨绔随意的样子，直接凌厉的眼神扫过去，姚氏瞬间止住了啜泣。
她拿着锦帕抹着眼泪，抽抽搭搭：“清和，你再怎么不懂事，也不能咒老爷死啊！再过半月就是你的及笈大礼了，老爷去年就吩咐我置办了，足见他对你的疼爱。现在老爷重伤躺在床上，你这样诅咒他，他该多寒心啊……”说完，又掩面痛哭起来。
“出去。”苏清和冷声吩咐。 姚氏先是一怔，偷瞄她一眼，决定不予理会继续嚎啕大哭。
“月容，你先回去，我有事要和清和商量。”苏行止躺在床上，他的左手受了一道刀伤，好在并不伤及性命，修养个把月就能恢复。
“老爷——”姚氏还想赖在这，耳边又传来苏清和“咔嚓咔嚓”捏着拳头的声音，于是只好哭着退下。双脚一迈出门口，她却立马止住了眼泪，收敛了悲伤之色，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贱丫头，我看你还能嚣张多久！你的及笈典礼，我会送你一份大礼，让你终身难忘！
“清和，过来我身边坐下。”苏行止因为受伤，声音有些沙哑。
“父亲，你还好吧？”苏清和走到床边坐下，帮他捻好被角。
苏行止见她满脸愁容，慈爱一笑，握住她的手说道：“傻孩子，你没事就行。好在你哥哥前些日子出门了，不然昨夜真是凶险。你们两个都是父亲的好孩子，我知道你二娘有时候会挤兑你们二人，但家和万事兴，你多担待些，别和她计较。”
苏清和扑哧一笑，开口道：“父亲你怎么变得和秦伯一样唠叨了！”
“怎么，现在就嫌弃我了，那以后嫁人了是不是不打算回来看我了？”苏行止板起脸，佯装生气。
苏清和抱着他的胳膊哄道：“父亲不也嫌弃女儿，巴不得早早把我嫁走！”
苏父温柔地摸着她的脑袋，叹了口气：“昨夜你月下一舞，虽是牵制了六皇子，可也是招惹了不少人的觊觎。再过半月就是你的及笈大礼，想必到时全天下的世家公子会把苏家的门槛踏破。这次的行刺，八九不离十是六皇子下的手。我胳膊上挨的这一刀，就是他给我的警告。孩子，你老实告诉我，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那父亲决定接受六皇子的警告吗？”
“自然不会。若他登上皇位，断然容不得世家掌握大权，我这些年为官太耿直，收拾了他手下不少党羽，届时他必定弃苏保李，第一个就拿我苏氏开刀。”
怎么想的？她脑中浮现一个出尘如仙的人，心中有些苦涩。沉默了好一会，她闷声道：“太子在行事上太过优柔寡断，比狠厉他输了六皇子三分。为了家族昌盛，女儿愿意牺牲自己。”
“父亲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苏行止叹息一声，“可是，那云世子怎么办？”
听到这三字，苏清和猛地抬头，对上父亲深邃的目光，她目光有些哀伤更多的是惊讶：“父亲怎么知道我……”
“我虽然老了，眼睛却不瞎！”苏行止爽朗大笑，语气却有丝感伤，“我生的女儿我不清楚，你瞪云离的眼神，和你娘在时瞪为父的眼神是一模一样的。父亲不求荣华富贵，只求你能嫁给喜欢的人，不要像我和你娘，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最后我却要亲眼看着她上花轿嫁给别人。”
“可是娘亲最后还是和爹爹在一起了，还有了我和哥哥。”苏清和看着父亲，心底也是动容。
“把你交给云世子，父亲是放一万个心。你哥哥为人太倔，容易钻牛角尖，你要好好看着他，提点着他。你放心，苏家不止你一个女儿，玉颜我从小特别培养她，虽然还有些不足，和她娘一样有些善妒，但在大事的利益上，还是拎得清的对与错的。”
苏清和隐隐觉得哪里不对，父亲什么时候这么唠叨了：“爹爹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什么都交代好了？”就好像，交代后事一样……
苏行止摇头笑笑：“不知道，好像是人老了，感觉自己快走到头了。”
苏清和攥紧他的手，嗔怒道：“胡说，爹爹你会长命百岁的。哥哥都还没娶亲，你还没抱孙子呐！”
苏行止淡淡一笑：“你哥哥看着温顺，实则倔强的很，他不肯娶亲我也拿他没办法。所以父亲啊，现在就操心着怎么把你嫁进云王府，盼着早点抱外孙咯。”
“父亲！”
一阵阵欢声笑语不时响起，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一个普通的女儿，在享受这难得的温馨。他们心里都明白，只是不说出口，昨夜的那场刺杀预示着帝位交替的风雨已经正式掀起，如何全身而退，还需殚精竭虑，步步为营。
琼州，一处荒芜的乱葬岗，风中立着一个修长挺拔的男子，衣袍上用银线压绣着楠竹图案。
他往一个坟包上浇了一杯酒，声音悲怆凄凉：“父亲，孩儿无用，不仅认贼作父二十余载，至今还查不到他当年诬蔑你贪污的罪证，不能洗刷你的冤屈。”
一阵凉风刮过，坟山上杂草乱舞，凄哀无比，见者伤情。
想着江家一百余口人都惨遭杀害，被抛尸于此，苏清轩心中愤慨难当，恨不得立刻手刃仇人。然而这么多年苏行止的慈爱掠过他心头，小时候他总是坐在父亲肩头去摘树上的花枝，然后他开心地跑去递给在旁温柔地注视着他们的母亲。母亲看他的目光是极其复杂的，有欣慰，有疼爱，还有淡淡的忧伤。那时候他还小，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这么看他。后来母亲离去了，不过妹妹出生了，小小的软软的，他整天抱着她，不厌烦地教她各种事物的发音。妹妹很调皮，每次闯祸了父亲都会严厉地责罚她。可是父亲从不罚他，不管他犯了多大的错误，也不会有一句重话。
现在他懂了，母亲眼中的哀伤，是因为他不是苏行止的亲生儿子。苏行止不罚他，因为他觉得愧疚，因为他杀害了他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