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拒绝用血玉灵芝入药,病情恶化的飞快。
夜里,下起了雨,风缠绕着雨声,于檐下低斟浅唱。房中,烛光一下一下无力的跳动。
“病入腠理,司命之所属,无奈何,血玉灵芝是药中极品,留着,或有可用之处……”
“筠儿,你是个坚强的孩子,答应娘,不许掉泪……娘不喜欢看你……哭,好好……活着……”
“留着墨雨和墨兰,她们……”
“别恨你爹爹……他也苦……”
这是宁夫人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她说,别恨他,然后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在这个秋雨缠绵的夜里,这个传奇一般的女子,终于和俗世再无牵扯。
清冷的雨声,弹奏如泣。
青筠没哭,母亲说不希望看到她哭。所以她撑着,凭墨雨墨兰小姐妹二人泣不成声,她亲自给母亲净了身,然后等着装殓。
棺椁是早就准备好的。
剩下的事,不用她来操心,如此,她反倒显得无事可做,游魂一般穿梭在白茫茫的雨雾中。
“小姐,你别难受了。”一柄伞撑在了她的天空上方,青筠微微回头,是墨雨,于是尽力的笑了一下:“墨雨,这几日,不,这些年,多谢你了。”
“小姐,别这么说,伺候夫人是奴婢的本分。”墨雨犹豫了一下道:“其实有句话,小姐不再府中的这几日,每日,都是,都是……都是老爷守着夫人一晚上,所以奴婢并不辛苦……”
如雷轰彻,青筠眸中微一震:“你说什么?是谁照顾母亲?”
“是老爷!老爷每日下朝回来,晚上都是守着夫人的。”
青筠沉默片刻,再开口不禁有些微讽道:“他以为,守几日,便能弥补吗?便是守上几年,又有何用!”
说着,她推开伞,她缓缓的走进绵绵的雨雾中。
水边的亭子里,青筠看到了一个和自己同样,游魂一般的背影。
那人坐在亭子里,微微佝偻着身子,似乎是在自斟自饮。
青筠不想见这个人便想走开。
“过来坐!”声音里没有悲伤,也没有太多的情绪,这让青筠有种他丝毫不在意的错觉,可是当坐到他对面的时候,青筠知道自己错了。
“陪我喝一杯。”傅明呈语气随意,斟满一杯酒,推在青筠面前,举静静的望她,似乎在一夕风雨之后苍老了十几岁,目光微浊,丝毫不见平日的意气风发,鬓边白发被风拨的有些乱,让神情更加萧索憔悴。
青筠端起酒杯,很熟悉的味道:“竹叶青?”
“你喜欢的,是不是?”
“不,是母亲喜欢的!”
“错了。你母亲一点都不喜欢,是我喜欢。”傅明呈叹口气道:“知道吗,这酒,是我和你母亲取得第一场胜仗时候的庆功酒。你母亲是喝烧刀子的人,她总嫌这酒太淡了。”
青筠的心里如同针扎一般,嘴角勾起:“原来你还记得。我以为你早就忘得九霄云外了。”
“呵呵。筠儿。”沉默良久,傅明呈突然道:“你是恨我吧。”
“对,我恨你,不过,那是以前。”青筠转着酒盏,看着那清亮的酒汁,猛然抬头道:“今早上,我不恨你了。因为母亲不让我恨你,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是她说的我一定会做到。可我也不会原谅你,永远都不会,因为你不配。”
“是,我不配!”傅明呈没恼,反倒是笑了笑。
青筠心中郁愤,猛然一仰脖,将杯中的酒饮尽,那姿势也是男子的豪气。
“你喝酒的样子,和你母亲当年一模一样。”傅明呈悠悠道。
青筠最不想听这个,猛然将杯子掷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然后站起来就走。
“你母亲,我不想土葬,我想将她火葬,可以吗?”语气纯粹是商量的:“这是她年轻时候的愿望。”
“随你。她是你的夫人!”青筠头也不回的走掉,胸口被灼的火辣辣做疼,原来,竹叶青也可以这么烈。
停灵七日,青筠一身粗麻白衣一直在灵堂守着。这一次,她没有易容,素面朝天,满室的皓素反倒衬出她清丽无暇的容颜。弯弯的柳眉,吹弹可破的肌肤,明眸若一剪秋水,悲伤里透出淡淡的疏冷,似莲出清水,雪压寒梅,洗尽铅华,风华卓然。
只是一瞥,便已经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见者无不惊叹,原来,大小姐竟是这样的容貌。
“早说了,夫人那样的容貌,女儿怎会比人差嘛!”有快嘴的丫鬟窃窃私语,听到这些,孟氏母女怎不恨的牙根痒,那个丑八怪怎么就变成美人了。
而青筠无心此时生出争执,就那么直挺挺的跪着,烧着纸钱,她没有落泪,甚至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安静的如同一个纸人。
最深入骨的悲恸,是没有泪的。
敬国公府的嫡夫人亡故,自然少不了来吊唁送祭礼的,并宫中也有人来,青筠一律漠然处之。
直到一声宁泽侯府到,她才微微抬了抬头,三尺艳阳斜入,那个人似乎是从阳光里走来的,刺的人眼睛微微灼痛。
满室的灵幡飘动,他独一身沉郁黑衣,容颜仍是如冰,深瞳幽然若不起波澜的深潭,在她身上掠过,望向那个大大的奠字,最后仍是锁在了她身上。而此时青筠却收回了目光,低下头去。
只是,不想对视。
傅明呈听见人报,连忙应了出来,见皇甫胤注目青筠,又见青筠一脸悴色,心下一叹:“墨雨,扶小姐进去歇歇。”
墨雨答应了一声,便来扶。青筠执拗的拨开,自己站了起来,她不习惯被搀扶,只会不知为何就是一阵眩晕,一只手比墨兰墨雨更快的扶住了她:“小心!”
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青筠似先看到的便是袖边那菩提子佛珠,才渐渐反应过来,是他。
“节哀。”
他惜字如金,自然也只有这两个字。
“谢将军。”
青筠低着头,淡声答谢,后退一步,行了礼,便转身而去,自始至终,没有抬头看一眼。
皇甫胤望着她渐渐消失在视线之外。
那沉重的麻衣下的纤瘦身影,却似藏着一股无形的力量,无论什么样的变故、悲伤都无法将她压垮?
眉间微微凝起,深邃的重瞳中迫过一丝异样的光。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