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了随行的家仆,青筠站在山门外,风淡淡的拂动着她一身半旧的浅绿色裙,丝绦束发,十分简素。抬手捋一下额前的碎发,衣袖边隐隐露出手腕上的一串佛珠,十八颗的菩提子,珠圆玉润,那是她唯一的装饰。
墨兰抱着包袱在后,看见便笑道:“小姐怎么忽而又想起这件东西了,这还是小时候的玩意儿,小姐五六年前戴过,后来便收起来了。”
“突然想起来罢了。正好来这个地方,便带上了。”青筠微微仰起脸,暖暖的日色在她眸底浮光掠影,声音里却是慵懒和敷衍。
手指却无意间触到了腕上的那串珠,温润的触感,让人想起许多往事。
认识皇甫胤是在五年前的皇家猎场上,那时的她不过才十一岁,刚刚开始习武,少年心情,不过淘气罢了,所以偷了父亲手下小校尉的衣服,乔装改扮之后杂在队伍里一并跟去,也就是在那次,她见到了皇甫胤。
那一日,他被鞭打之后,丢在帐门外。所有人都在围着皇甫家的嫡长子转,没有人顾及他。
那少年,虽然狼狈,傲气却仍在,挣扎着爬起来,狠狠的扔下一句:“一共三十四鞭,我记得了,总有一天,我要你们还。”
这句话,只引来了嘲笑和冷眼。
他和她都是在家族遭遇不公的人,所以暗暗不平,悄悄的拿了金创药来给他。
“我不需要人可怜!”尽管满脸濡汗,伤痕累累,还是不肯示弱人前。
“谁说我是可怜你!”
“那你……”
“我是看你长得好看!”黑黢黢一张脸的小少年笑的惫懒,邪恶的凑近:“你的眼睛又黑又亮,真好看。”
想起那张当场黑云密布的脸,实在是很好笑。
“你的家人都不管你?”
“我是孤儿,哪有人管我。”
信口胡编的话,某人却信以为真,认认真真的看着她道:“那以后我管你。我是你大哥,你要听我的,就没人敢欺负你。”
欺负?她不欺负别人,别人就该烧香念佛吧?
不过,他还真是说到做到了,打猎,练武,耍恶霸,治地痞,青筠混江湖,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想起来,真是,年少轻狂,可以快意恩仇。
那年,他投军。在菩提树下摘了三十六颗菩提子,串了两串佛珠,络子是自己亲手打上的,当时他还嗤之以鼻说战场上是杀人,戴这东西,就如屠夫吃素,可说是说,但还是戴上了。
只是,之后发生的事……
青筠黛眉轻轻锁住。也许就是为此,他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冷酷,嗜血,杀人如麻。
心思百转间,很多事涌入脑海,血色弥漫,触目惊心,最后,只化作唇角无声的轻叹。
他也许还不知道,他那年少时的玩伴,其实还在?
“说起戴的东西,我倒是想起来,昨日小姐在宫里得的那对儿鸡血玉镯子可是了不得,便是有几万两银子也没处买去。还有那几盒胭脂,都是宫用里的极品,少说那一盒也要千把银子呢。”墨兰似乎并未察觉青筠异样的神情,喋喋不休道,上次入宫,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青筠的思绪被扯回,瞥她一眼:“没见过世面的丫头,怎么忽而成了这分斤拨两的市侩了?”
墨兰嘻嘻的笑着:“只是我看着,夫人似乎不是太喜欢那镯子。”
青筠一怔,也就想起来,那日母亲见到那对儿镯子的时候,神情有些怪,可是究竟是哪里不对,她也不太清楚,只是再不戴了就是。
想起母亲,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呀,这里的香火真盛,这么早就有人来上香了。对了,小姐,听说这里的签更是极灵的。小姐何不去求一支问问,岂不是好?”墨兰在旁叽叽喳喳。
或者,正该求一支签?
青筠正在踌躇,一阵吵嚷声打破了梵门冷寂,不觉循声回望。原来山门外一个小女尼不合冲撞一位来上香的女眷所乘的马车,家仆正在不依不饶。
“算了。小孩子家,并非有心冲撞。何必难为她,到叫人家说咱们仗势欺人了。”
嗓音柔婉动听。紫雕驷马香车,上等胡杨精雕制成,轻盈的茜纱帘撩起,侍女从车上扶下来一个穿着秋香色衣裙的年轻女子,小巧纤婉的身姿,乍然一望,如同一抹滟滟的暖阳。她不过二十岁上下,黑发如云高高盘起,流苏金钗斜簪鬓间,平添了几多风流婀娜。
那是一个绝色的女子,有着芍药的艳丽,海棠的娇媚。走过身边的时候,带来淡淡沁人的铃兰香。
好一个玲珑精致的美人,艳而不俗。青筠正在欣赏,不防那女子却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脸来望着青筠,蛾眉蹙起然后试探的轻声道:“不知这位,可就是傅大小姐。”
青筠脸上还是厚厚的易容铅粉,笑了笑道:“正是,不知这位夫人……”
美人却似受惊了的模样,连连道:“不敢,不敢。原来是傅小姐,妾身苏氏见过傅大小姐。”
她退开一步,似乎是不敢与青筠比肩的意思,然后敛衽便是一礼,毕恭毕敬的模样。而她身边的丫鬟却都彼此交换着不屑的神气,冷冷的打量青筠。
这一来,青筠不觉皱眉,她是什么人,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宓儿,在做什么。”低澈的声音,陌生又熟悉,轻轻的拨了一下青筠的心弦,她不由的抬头望去。
皇甫胤一身月白色的缎袍,颀朗的身形,温暖的日色萦在他若寒玉精雕细琢而成的面容,目光微垂,显出万般令人心悸的温柔。
只是,这目光,自然不会是对她,而是另外一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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