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色渐薄,湿漉漉的如一张展开的泼墨写意,墨雨给她披了件衣服道:“小姐,今日要进宫赴宴,你还是多少眯一会儿。一夜不睡,气色不好,如何面圣呢。”
青筠微微一笑:“放心,他们看不到我的‘气色’。”
墨雨诧异道:“小姐,你还要易容吗。若让人知道了,恐怕有欺君之嫌。而且,而且……”她犹豫了一下道:“若是成亲那日,你也要这个样子吗。”
青筠淡淡道:“他早就知道我并不是个美人。若是计较这件事,他也不会接受指婚。”
正在这时,墨兰举着手过来道:“这可是奇了,收了一会子东西,居然长了疹子。”
青筠看时,墨兰的手背上冒出一片又红又肿的疹子:“你碰什么了?”
“我也不知道,刚才我正在收拾小姐明日入宫要穿的行头。谁知道手上突然就起了疹子。”
青筠闻言目光一寒:“这些衣服钗环是哪里来的。”
“都是老爷令府外的人直接送了这边的,并没有经过那边的手。”墨雨听懂了青筠问的是什么,连忙答道。
青筠皱了皱眉,自己去翻检了一会儿,其中有一对嵌碧金丝镂空手钏引起了她的注意,这东西样式简单却不失精致,若在平日,倒是很合她的心意,可是现在……嘴角现出一丝诡异的冷笑:“墨雨,去拿一张干净的绢帕还有棉签来。明日入宫,我要带些见面礼。”
宫宴定在申时。傅明呈坐轿,青筠和青瑶共乘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一路入宫。峨峨皇宫,殿檐斗拱,雕梁画栋,层层在眼前延展,鳞次栉比,一眼望不到尽头,华丽中透着刻骨的压抑,正如人所言,宫门深似海。
傅青瑶浅粉暗花细丝褶缎裙、桃红苏绣月华锦衫,浓云般的发丝梳成了偏云髻。斜簪一支双蝶捧珠簪,金丝嵌珠压发,一举一动,都做足大家闺秀的风范,再加上明艳动人的容貌,吹弹可破的肌肤,当真是美若画中人,很容易让人忘记她的出身。
相比之下,青筠的衣着便素淡的多。一身水蓝色千褶裙,月白绫衫,同色的丝绦挽发,普通的珠花,唯有手腕上两只手钏却甚是惹眼,脸色仍是暗黄无光,偏涂了些粉粉白白的脂粉,佯作气色好,却事与愿违,两条纤长的眉被刻意的描深,加粗,难看的像是两条虫。连身边的丫鬟面带不屑的瞅着她,青筠却只是满面笑容的无视。
墨兰手上生了斑疹,青筠便借口她染了风寒,未叫她跟着,墨雨又要照顾宁氏,亦不能来。傅明呈便另外指了两个丫鬟跟着青筠,青筠本就不是事事都要人伺候,倒也不甚在意。
一路无话,只是到下车的时候出了点小插曲。青瑶突然脚下一滑,身体不稳,衣带又被车窗缘勾着,几乎摔倒,青筠手疾眼快从身后拖住她的腰,连连道妹妹小心。
青瑶惊魂甫定,一脸狐疑的望她,青筠还以谦虚友好的微笑:“妹妹太心急了。”
宫人都在外面,青瑶虽有疑惑也无暇细思什么,悻悻的抽回衣袖作罢。
青筠在她身后露出一个有些狡猾的微笑。
宫宴设在了近水的金桂殿。月明挂桂,若轻纱覆下,两株百年树龄的金桂开的正盛,不远也不近,接着水光月色,香气也变的悠远清淡起来。
皇后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举止高贵端雅,待青筠青瑶一体同视,赏赐也是一样,并不以外貌妍媸而有所区别,她说一句,底下便是千般附和恭维。
面对这一群带着面具的人,青筠暗地里就觉得无聊,所有冷眼和窃议都被她当成了浮云,偷偷拿脚尖在地上软软的波斯长绒毯上画着圈圈,心里盘算着怎么就不来点开胃小菜,给这次入宫增加点趣味。裙裾很长,挡住,所以旁人倒是看不到她这点小动作,而她盼着的开胃小菜很快就来了。
慧宜公主到。
一众宫娥婢女簇拥着一个杏黄色华丽衣裙的年轻女子进来,年纪不过十五六岁,薄面杏眸,水晶花萼般的晶莹肌肤,形容婉丽,只是眉间眼底多了几分天之骄女的高傲,给皇后和诸母妃请过安后,便将目光凌过众人,最后径自越过青筠落在青瑶身上,曼声笑道:“这位就是傅小姐吧,果真不愧是才貌倾绝京城的美人,到底是三哥的眼光好。”
青瑶浅浅而笑道:“公主过誉,青瑶愧不敢当。若论美人,公主还是请玉镜来,一观便知。”
这马屁拍的真是,好特别啊好生动。青筠垂眸,嘴角轻勾,公主要眉开眼笑了。
“傅小姐真会说话。”果然那慧宜公主萧宛以帕掩口轻笑,目光微转,轻飘飘的掠过青筠:“不过傅小姐的丫鬟就逊色的多了,就算无有明眸皓齿的,也别选个面有菜色的啊。”
今日所有人都知道傅家二女入宫的事,那萧宛这番话摆明了是刻意的挤兑。众人面面相觑,连皇后都是皱起了眉。
那青瑶已经惶恐的接口:“公主息怒。那不是青瑶的婢女,而是青瑶的长姊。”
萧宛似这才明白,扬了扬眉,诧异的望着青筠:“原来是傅大小姐。我就不明白了,怎得一家子,就跑出这天差地别的两个人来。三哥退婚,真是太明智了。这幅模样如何配的上三哥哥。”
嘲笑里似乎还带着一点怨毒。
青筠目光轻垂,唇角勾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再抬起头时已经换上了一副惶恐不安的神情:“回禀公主,臣女多年侍嫡母之疾,无暇料理仪容,疏于妆饰,失礼之处,请公主见谅。”
“恐怕底子在哪里再怎么装扮也是徒劳!”萧宛冷笑,一脸的鄙夷。
皇后轻轻皱眉,嗔责道:“慧宜不得无礼。二位傅小姐今日都是客,何况一个是你的嫂嫂,一个是皇甫将军未过门的夫人。”
落后的一句话,令萧宛的脸上猝然失了血色,咬着嘴唇,恨恨的盯着青筠,不言语了。
青筠暗叹,原来是皇甫胤惹来的桃花做祸,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这时,身旁突然发一声脆响,在这种场合,碗勺杯盏绝不能碰撞出声,在座的都是修养家教良好的女子,断不会出这样的错误,所以闻声都是诧异的看去,却是青瑶将酒盏放错了位,碰到了水晶盘,酒也溅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