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番眉目传情,青筠不仅垂眸自嘲的一笑,若今日中计的是自己,御前失仪,恐怕也不会有人来殷勤解围,想着亦起身:“皇后娘娘,臣女亦告退。”
皇后待青筠倒是更加和颜悦色:“你去吧。回去替本宫问候宁夫人,好生在府中待嫁,若有什么难事,不妨来和本宫说。”
话里有话。青筠心中腹诽,我就缺血玉灵芝,你给的了我吗,可面上还是诚惶诚恐感激涕零的谢恩,灵机一动:“皇后娘娘,臣女有一事要求皇后娘娘的恩旨。”
“但说无妨。”
青筠磕个头,哀声道:“皇后娘娘,臣女的母亲病重多年,昨日病发,更重几分,母亲最大的心愿便是有朝一日看到臣女出嫁,可……臣女别无他法,想要去寺院吃斋诵经为母亲祈福延寿,请皇后娘娘恩准。”
一番恳辞入情入理,令人感动。一个嫔妃便点头道:“这傅大小姐还真是一片孝心可感。”
皇后亦容色微动道:“实在令人感动,就如古人卧冰求鲤、黄香温席。我陛下自来以孝治天下,本宫怎可拒绝你这一片孝心。不过你和皇甫将军不久便要完婚,亦是耽误不得。这样吧,本宫特旨,许你一月之期,如何。”
青筠合了心意,当下谢恩领旨。有了这道旨意,她要离府,便顺畅的多了。
出了金桂殿,萧绍扶着青瑶,将青筠甩开许远。没几步,青筠便被人拦下:“不知哪位是傅大小姐。”
青筠应声,一打量,那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内侍,满脸褶皱,目光冷峻。
“傅大小姐,太后娘娘宣召,请随杂家来吧。”
太后?青筠有些错愕,她并不认得,为何要见她?
身后的丫鬟却被拦下--“太后只宣傅大小姐一人。”
太后所居的棠宁宫在梁宫西北角,不算偏僻,但绝对远离皇宫的中轴。当今太后并非皇帝的生母,却是嫡母,承宁帝即位后,便不再过问朝事,连后宫之事也不再多问,全部交给皇后处理。与刚才的热闹相比,这棠宁宫就显得幽冷寥落。
青筠在内侍引领下,穿过幽深的宫苑,转过垂花拱门,踏上白玉阶,进入香雾缭绕宫殿,月光透过疏疏落落的窗格,投在青砖地面上,显出几分阴寒。
“太后,傅大小姐到了。”内侍禀过,即退下。
“臣女傅氏给太后请安。”青筠一进这里,便觉得如芒在背,一举一动都被压抑着似的,暗自皱了皱眉,但也还是依礼而行。
“起来吧。”声音仿佛自很远的地方飘来,幽远而沧桑,听的青筠一阵起栗,甚至有些怀疑这太后,是人是鬼?
视线缓缓上移,紫金檀木雕花长宝椅上坐着一个人,双鬓皓白,容貌因保养得当并不见十分老态,看起来只有六十几岁,眼角松弛,目光慈和中透着一股凌于万物的洞彻,仿佛只要一瞥便能透过人的皮相看到人的心里去。
青筠初见皇后都未觉出紧张,可是现在却莫名的觉得一股寒意涌上心头,脸上的伪装似乎失灵了。
“哀家年纪大了,眼神可不能济,来,丫头,走近几步。”太后微笑着向青筠招招手。
青筠只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小心的款步上前,直到走到脚凳旁,站定,太后笑微微的执起青筠的手:“真真是好个模样。”
这个……太后的眼神没问题吧,自己这个模样还叫好个模样?
“就是脂粉颜色取的不好。锦绣,去,把上次南方进的胭脂水粉取上几种,算是哀家给傅小姐的一点见面礼,我这行将就木的老太婆也用不着那些东西。”
立刻有宫女应声而去。
青筠心中暗暗吃惊,自己的易容术是母亲传的,等闲也无人识得破,这太后难道看的出来。
“孩子,你母亲的病可好些了?”太后叹了口气道。
“回太后的话,还好。”青筠心中一发纳罕。
“让她好好保重身体。”太后望着青筠:“像,真是太像了。”说着她从手上脱下一对镯子来,不由分说便带在青筠手上。
青筠一惊,那双镯子极其特别,乃是通身血红的鸡血玉石所雕琢成,没有半分杂质,当属价值连城之品,于是连忙道:“太后,这镯子太贵重,小女不能受。”
“哀家赐的东西,还从无人敢拒绝。”太后靠在身后的软榻上,淡淡道:“时候不早了,哀家也乏了,你且去吧。进宫的日子还有,若是得空便来看看我老太婆就是了。”
青筠揣着太后赏的一盒子胭脂水粉出了棠宁宫,由内侍引着往北宫门去,月明星稀,寒蛩长鸣。
这个古古怪怪的太后,让她觉得发毛,听她的话,似乎认得母亲,说她像,又是像谁?
微凉的风拂着她的发丝,酥酥痒痒,却无法拨散她心头的迷雾。摸了摸手上的镯子,总觉得有些烫手。
“傅小姐,前面就是北宫门,贵府的马车便在那里,奴才不便再远送了。”
青筠点一点头,便独个向北宫门去。只是北宫门外,却是空空荡荡,哪里有傅府的马车的影子。
顿时明白,那马车是送青瑶回去,只是却未曾回来。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孤身在外,连个丫鬟都没有。
青筠站在宫门口,衣袂在冷风中悠悠荡起。她不怕走夜路,更不怕一个人走夜路,只是有点难堪,她现在是不是很像个弃儿?连把守宫门的侍卫亦向这边投来同情的目光。
深吸一口气,青筠将那种失落感甩掉,对着朗朗的星空微微一笑,稳步向宫门外走去。朦胧的宫灯打在她的脸上,那笑容有点虚渺,却仍然坚强。
巍峨的皇宫被她甩在身后,月光将她孤零零的身影无限拉长。
宫门转角的地方,却被人截住:“傅大小姐,我家主子有请。”
青筠抬起头,望了望不远处停着的一顶轿子,虽然光线不明,但她还是很容易分辨出,那轿子应该是属于皇族,那么,就是安王萧绍,于是淡声道:“对不起,请上复安王殿下,天晚了,男女授受不亲,我的身份,实在不便此时相见,告辞了。”
说着,她就要走。
“你就想这么走回去。一个大家闺秀,抛头露面的走夜路?”声音如水晶盏中的花萼,低低的,却很是清澈。
青筠转身,萧绍已经站在她的面前,定定的望着她,幽邃的眸色飘忽着些许她不懂的情绪,于是笑了笑道:“难不成,殿下想送我回去?”
“不可以吗?”萧绍紧紧盯着她反问。
“殿下就不怕心上人知道了不快吗。”青筠微笑:“那可是殿下最爱惜的人。”
“既然你知道青瑶是本王爱惜的人,为何却要下毒手害她。”萧绍脸色顿做冷峻,声音褪去温雅,而变得冷戾:“让她在众人面前出丑,你很开心是不是。你可以瞒得过别人,可是绝瞒不过本王。”
青筠唇角的一点笑渐渐放大,目光却变得冰冷,冰冷里复带了几许轻蔑,闲闲的拨弄耳珠,淡声道:“原来,殿下是来为青瑶抱不平的。殿下何以见得就是我?”
“你给我听着,别以为你与皇甫订了亲,就可以有恃无恐。你若再动青瑶一分,本王会让你在这京城消失的无影无踪,不信的话,大可试一试。”
青筠冷冷的笑:“安王殿下,你也给我听着。第一,我与谁订亲,跟殿下无关,反正我仗的不是王爷的势。第二,至于我的青瑶妹妹,如果她不来惹我,我也懒得费那份心思,如果她先来招惹我,我也就只能奉陪到底。第三,”稍微一顿接着道:“我,从不怕人威胁。”
萧绍顿时一怔,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他说话。
眼前这个称不上是美人的女子,却有一双明亮的眸,若山涧清溪,涓然不染纤尘,嘴角的那一点笑,有点冷,有点傲,有点慵懒和狡黠。
想起那日匆匆写成的退婚书,心里竟隐隐起了一点好奇,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不觉沉默。
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至,青筠循声望去,皇甫胤跨着雪蹄青骢静静的伫立,神情绝冷。
漫天的星辉在他身后泼洒,映着那张惊为天人的面容,剑眉飞扬,重瞳如墨,薄唇紧阖,孤峭挺拔的身形,一身沉郁的黑衣在风中荡起急劲的风。
这一刻的他,如同神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