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报伴着瑟瑟秋风一同而来,顷刻间震动了这个颓靡江南日久的国都,定北大将军皇甫胤率军大破西戎,令西戎俯首称降,不日班师回朝。
微雨过后,一片清澄。天空高远明净,秋风扫过鳞次栉比的街井,繁华帝都四处都透着入骨的寒瑟。
长钟乍起,声彻九霄,城门在钟鸣声中缓缓而开,皇城卫分立路两侧,铆钉一般的笔直。
随着日色初升,街头两侧聚满了百姓,一个个引颈望向城门,争欲一睹凯旋之师的风度。
皇甫胤,皇甫世家四少,庶出,母亲只是个不算受宠但也不算失宠的妾室。对于一个讲究嫡庶出身的古老贵族,庶出,意味着无法承袭爵位,甚至要被嫡出的兄弟姐妹欺压,无法出头。
可这位皇甫四少爷偏生来颇有志向,五年前投军,孤身一人远赴西疆,自行伍戍卒做起,大小浴血百余战,从百夫长到参将,又从参将升为左将,直至去岁,函谷一战,因单骑独闯敌营,手刃西戎主将首级而扬名,成为独掌一军的铁血悍将。
更为京中人,尤其是闺阁女子所津津乐道的,除了他传奇一样赫赫战功,还有他据说是倾世无双的仪容。世家子弟,少年成名,风度翩翩,怎不令人倾心?是以此番回京自是观者如堵。
傅青筠于天然居临窗的雅座静坐品茶,一身寻常的白缎袍,纶巾束发,从背影看,只是个普通的少年公子。
墨发之下的面容并非惊艳绝伦,只是澄净如秋水的眸,精致的面容,宛若空谷幽兰的韵致,一眼之下,便让人无法将目光移开。一身男装,飘逸之中透着勃勃英气,寻不见半分女子的脂粉柔弱。
她的身边,扮作小厮的丫头墨兰懒懒的趴在桌子上,无聊的揪着桌上供着的一株白菊花瓣玩。
正在这时,听的外面人群突然躁动起来,她终于按捺不住,噌的一声站起身向外望去然后惊喜的高声道:“主子,主子,来了,来了,快看啊……”
青筠轻轻抿一口香茶,淡定的道:“看什么。”
墨兰更加困惑,扭头望她道:“主子,今日出来不就是要看大将军回京的排场么。”
一记斜眼飞来:“谁告诉你的!去给我打一碟子豌豆糕去。”
“主子……”
“去!”
……
恳求无效,墨兰只好了放弃了据理力争的想法,怏怏的一步三回头,磨磨蹭蹭挑开帘子下楼去了。
茶香馥郁,碧绿的茶叶在杯中起起伏伏,青筠捏着青花盏,却并不饮。白雾缓缓溢出,氤氲中,清眸深深,近在咫尺亦看不透其中的情绪。
随着那踢踢踏踏的马蹄声由远渐近,人声再次鼎沸。
将茶盏轻轻的压在了桌上,青筠的目光终于缓缓的移向窗外,剖开密密匝匝的人群,寻到了人所瞩目的焦点。
微寒的秋阳里,一匹雪蹄青骢马,精致的银质马鞍,挂着剑,悬着弓。马上的人因为入京面圣,而未着铠甲,按照正三品的武将品秩的冠带坠饰。身形峭拔,宽肩窄腰,墨蓝的窄袖挑银云丝方领袍,如缀着星辉的朗朗夜空,浓眉长睫之下,一双深邃的重瞳,散着黑曜石般的光,锋锐,霸烈,乃至于山川万物,星河列斗都浓绘容纳于其中,转动时华彩千般,凝眸时静若明渊,越深处,越华美,却也越冰冷。
众星捧月般的簇拥之中,他却是若置身旷原空谷,沉郁的眸中看不到一丝情绪,视线平压过密密匝匝的人群,居高临下,却又像是视而不见,令人不由自主的生出几许畏惧。
青筠斜靠在了窗棂之上,定定的望着,清冽的眸眯起,嘴角勾起一丝慵懒的笑。
皇甫兄,一别数年,不知你还能忆起故人否?
思绪牵扯,记得当日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
在围场上,皇甫家的嫡长子皇甫桓看中了皇甫胤费尽心思驯好的烈马,仗势强索了去,骑着马耀武扬威,庶出的老四皇甫胤非但没有忍气吞声,反倒是做出了个令所有人都瞠目的举动,举起弓把马射死了,大胆放言:“好马如战将,若事二主,留它何用!”
那年,他才十六岁,虽然事后被罚,狠狠抽了几十鞭子,可他却绝不肯认错服软。
数年硝烟战火的洗礼打磨,令他整个人都内敛若流深静水。若当日为离弦之箭,势不可挡,今日便是青锋玉剑,藏锋于九尺寒冰之下。
“哇,这位皇甫将军人物真是好俊人物啊!”一声失控的称赞在耳边响起。
青筠斜眼望一眼墨兰,修长的手指拈起一块豌豆糕,不痛不痒的揶揄道:“比我还好看?”
墨兰被呛了下,狠命咳嗽了两声,瞅瞅青筠,摇头道:“这怎么能比,你是……唔……”
话再也说不下去,两豌豆糕适时的一先一后弹入她的口中。
墨兰愤愤的望着自家主子,艰难而痛苦的嚼着满口的豌豆糕,又狠狠灌了口茶才算咽下去,当然那句“你是女子”也一并吞了回去,然后又一脸恋恋的追着街上的大队人马,若有所思的道:“公子,我怎么觉得这皇甫将军有点眼熟!”
“是吗!”青筠不再往窗外看,淡声道:“没觉得。”
“在哪里见过呢……”墨兰摸着脑袋思忖,却突然啊了一声,双手交叠捂住嘴,望着窗外的目光全是吃惊,不,根本是惊恐。
青筠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瞬间隐去,目光渐渐凝成了冰。
晴空变色,阴霾滚滚,数道黑影划过天空,黑衣振起如夜枭,接近的一瞬间,已经有暗器从八方射来,远远看去,竟然是形成一道光环,于半空中闪着冷魅的金属幽泽,光环却只罩定皇甫胤一人,皇甫胤的护卫虽多,眉睫之间却无人能助的上力。
再好的武功,在这样的情形下,也能难免顾此失彼。
说时迟那时快,一朵白菊突然凌空飞来,速度快如极光电束,比那些暗器的速度更快的射向皇甫胤。
皇甫胤微微挑起唇角,眸中却是寒芒闪动,手上一动,剑已出鞘,并不去应对那些暗器,而是挑向那朵白菊。
剑芒接触的一瞬,嘭的一声,那含苞待放的白菊就那么在半空中裂开,丝丝缕缕的菊瓣如银针顿如般飞出。
如飞雪,如散霰,带着阵阵清香和惊人的内力,向四周散去,以柔克刚,力道抵消,轻而易举的将暗器的锐气化尽,一个个无力坠在地上。
菊瓣纷然,翩坠如雪,轻轻落下,沾衣带香。
皇甫胤在所有人惊叹的目光里,唰的一声,剑落回鞘中,抬起头,视线上移,落在了天然居二楼的窗口,那里却已经是空空如也,不见人影,不禁眯起深瞳,若有所思。
一个人能将内力灌花中,不简单!
“将军,没事吧!”副将上官豹兜马急至。
“刺客的事,交给五城兵马司。”皇甫胤沉声道,修长的手指一扬,掸去衣上的白色花瓣:“此人,给我查!”
言罢,催马快行,墨蓝的衣角扬起一个遒劲的弧度,犹沾白菊那清淡疏冷的香。
同一时刻,天然居后门长长的小巷里。一个白衣公子带着他的小厮,悠游缓行。
墨兰的脸上满是兴奋:“公子的功夫又精进了不少,我才看外面的人都看傻了。”
青筠抬眸望一眼垂落的日色,轻轻敛眉不语。能豢养那样的杀手的人,定非俗辈,刚才自己逼不得已的出手,一定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接下来必然要寻自己的晦气了,而皇甫胤,恐怕也会生疑。
所以,一动不如一静。找机会通知楚风他们,先安静几日,避开这风头再说。
“公子怎么了。”墨兰见她神情凝重有些不解,想了想又眨着眼眸:“不过,公子刚才和那个什么皇甫将军真真配合默契,他怎么就知道将那白菊挑开,好似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心有灵犀……”
话没说完,一记弹指重重落在额头,墨兰吃痛,揉着前额,悻悻的缩回去,自顾自的低声嘟囔道:“我说错了,小姐与安王殿下早有婚约,自然不会和人心有灵犀。”
婚约二字令青筠脸色倏然一沉,眸中轻嘲隐隐:“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
转出小巷,高挑纤纤的身影,宽袖垂若流云,加上清丽的容颜,虽在人群却仍瞩目。
墨兰紧随其后,心中却不由得生出几分担忧。姑娘和三皇子安王殿下是指腹为婚,可八年前夫人的娘家败了事后,这件事便被刻意的回避起来,但是终归婚约还在。
这几年,冷眼看下来,姑娘对此事并不上心,任凭那二小姐、三小姐大出风头,占尽美人才女之名,又任凭那如夫人孟氏大肆造谣,说姑娘如何体弱多病,如何无盐无才,以至于退婚的说法,真真假假,甚嚣尘上。
不过,姑娘是嫡长女,依着敬国公府的门第,也应该不会发生这种事。
但愿,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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