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纷飞。
十名应龙军开道，一辆马车自巍峨凛然的三丈漆红宫门中徐徐驶出，沉香木车体鎏金雕花，华美绝伦，皇城百姓纷纷啧叹。
应龙军为帝皇直属管辖，皇城禁军中最为精英的一支，出动十名，已经是十分慎重，而那辆马车，谁人不知是属于秦晟裼的座驾。
如今秦延昭重病不朝，其他那些不出挑的皇子们在这几年间被毓妃借着名义或封王，或逮个罪名流放，如今九皇子归来，却未再听闻毓妃与十皇子的境况，百姓好事，心中早已猜测揣摩了个遍。
他九皇子秦晟裼，虽未称帝，早已无二致。
彼时，马车中的人，却正百无聊赖地搓着手炉取暖，一张倾国倾城的脸上，神情却沉浮不定，昨日秦晟裼翻看的折子，她趁机瞟了几眼，虽看得不全，加上传言也分析得七七八八。
大雉皇子皇孙接连失踪，如今大雉大势已去，几月来已连失数座城池，归降御琅不过早晚而已。
秦无色目光沉着，大概，狂爷依然未醒……
她记得意识开始清醒的那个晚上就听着南风吟的声儿，似与她说什么，虽然一直到第二日她才睁开眼真正醒来，但她昏迷的现象，应该不是因为中毒体弱那么简单。
为防太快被盯上，她只能先失忆一回。
“不要命了！”
车外，晏睿中气十足的嗓音一喝，即使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也尤为突出。
秦无色伸手掀开帘子，探了半个头出去望，就在晏睿马匹的前方，一袭绛紫云锦长袍，宛似纤纤紫竹。
她眸子微微眯起，先是注意到了他一双修长宛若玉质般细腻的手，那手中一条墨蛇般蜿蜒的长鞭，如栖息般环绕在他手掌中。
秦无色手一松，帘子落了下来，闭目，养神。
车外，晏睿的声线再起，只是不再似方才威风，竟有些哆嗦了起来，“小……小小小……小王爷？”
正欲将这人拿下的应龙军一时僵持，放眼大秦能有几个小王爷？
秦晟裼过去几年一直追随秦宣，以眼下形势看是对立的，可他又真真切切是大秦的小王爷，秦延昭否认了秦宣的王爵，却不曾否认过秦晟裼的身份。
何况，他们身为应龙军，就在前几个月还得到秦延昭密旨将秦晟裼接回大秦，当时，他们猜，秦延昭是有意让秦晟裼即位的。
如今么，局势难测。
十名应龙军默了半晌，直至晏睿率先下马叩拜，他们才齐齐翻身下马半跪在地。
晏睿偷偷瞧了他一眼，当年他还只是朔阳殿中的一个小小带刀侍卫，太见识过这位小王爷的厉害了。
分明鞭法稀烂，可人不敢还手啊，说是切磋，却硬生生只能是被他抽得鲜血淋漓，躺了大半月，以致到如今，晏睿心中对他都有不可磨灭的阴影。
“晏睿。”秦晟煜低下头，话音未落，晏睿就浑身直哆嗦，应到，“诶…。诶？小王爷还记得属下？”
“不必谢恩。”他眯起美眸，乌羽扇般绒密的睫毛微微挤压，一丝笑意，漂亮得无可挑剔，晃花了一条皇城大街上姑娘们的眼。
他眸光斜向马车，“里面那个，就当本王还记得你名字的谢礼吧。”
“是……啊？”来不及反应的晏睿突然意识到不对，风驰电掣间，秦晟煜已闪进马车中。
“晏总领，我们，那个……要不要拦啊？”应龙军中，一名人高马大的男子犹豫着问，明眼人皆能看出晏睿对秦晟煜的忌讳，且，只要是个老皇城人儿，谁没听过这位小郡王的骇人名头？
传言他一天能整死一个宫人？
还是两个？
真的假的？
御林军几个来着？
咝——
“废话！”晏睿大怒，切断了众人窃窃私语。
秦晟煜冲进马车看到的，就是佯装睡着的秦无色，顾不得质问，他一把将她拉了过来，“走。”
秦无色掀开双眼，看了他片刻，尔后，尖叫几乎扫荡了整条皇城大街，慌乱弥漫。
人潮攒动，晏睿急道，“还不快追！”
秦晟煜一捞起秦无色，旋身便掠上房顶，脚踏瓦片一路咔咔咔地跑，回头望了一眼穷追不舍的应龙军，不由蹙眉，并淬一句，“你叫什么叫！”
“我不叫，他们就不会追你么？”秦无色好笑的觑着他，她可是个失忆的弱女子，被人劫持不叫那正常么！
“不会。”他顿了一下，“但是也不会把我给吓一跳，以为抢错了人，险些没把你丢出去！”
“应龙军十人，又在皇城地界，你跑不了，趁早先放下我。”秦无色被他颠得难受，比起御雪之类，他轻功就实在不咋地。
只不过就是比她强那么……一丢丢儿罢了。
能让他这么容易从应龙军中劫走，她还真没想到他从前那骄纵嚣张的气焰在皇城有那么出名，还真把人给震住了。
“你管我！”他愠怒低喝一声，脚尖一点，又跃过一幢阁楼。
“是是是，我哪儿能管得了你，放眼天下谁敢管你，这次来皇城也是背着其他人来的吧？”秦无色绝对相信秦宣有能力打听到她在大秦的消息，但不可能莽撞到让秦晟煜只身一人到皇城大街这么张扬的地方明目张胆的抢人。
且不说应龙军确属精锐，就说皇城门前的守卫，都不是匹夫之勇可以过得了的。
秦晟煜虽仍在前行，却默默咬了下唇，秦无色看他模样似乎对自己的冲动有了些愧意，将想大气的安慰几句，他却凶神恶煞地吼了一声，“秦无色！”
秦无色措不及防，被震得一哆嗦，又听他说，“你能管。”
三个字，说得生硬，而细微。
秦无色抬眸看他，墨色的瞳仁中影着变幻的雪光迷离，恍然就看到，当日在皇城大街上，少年手执长鞭，跋扈、骄艳。
察觉注视，他侧过脸来瞧她，她恰好就垂下目光，落在他轻扣在她腰间，还执着墨色鞭柄的手上。
手指根根纤长，干净漂亮，较之从前，骨节更分明了些，愈显力道，就在鞭柄下，若不细看，看不出掌心的一道淡淡伤痕。
她欲伸出手，他突地反手过来将她手紧紧抓住。
霎时，心如雪化。
秦无色勾着唇角，低低的笑，他哪儿好呢？
丹禺的蓉女说，初恋最美。
秦晟煜突地就听到一阵阵傻笑，颇古怪地觑了她一眼，随后，见身后追兵有一定距离无法辩清方位，才闪身入一条小巷，在一幢小院前顿了一下，倏地却是一脚踹开了门。
院子里正扫雪的老人，呆愣地杵在原地，秦晟煜径直走进小院，“手没空。”
老人手里的扫帚哗地落地，悲喜交杂，“小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