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色一路都不时咳嗽几声,身后人仍旧默默的跟着,没有说话,没有关切,似乎他的心情很差,至少她方才看到他的眼神很不同。
在相处不多不少的记忆中,无论他高兴抑或生气,那双眼睛总是有着三月暖阳般的明媚,孩童的青涩纯净,而非浓郁深沉。
“玄飏责怪你了?”她顿下脚步,扭过头,看见的依旧是一言不发的他,不由蹙了下眉,他突然跟玄飏闹翻,心情差也在所难免,想了想,才道,“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黑白子这才又抬眼看着她,无声点头,看她往篝火笼罩的光影中走去,而他所在处,隔绝在篝火覆盖的光芒之外,似无尽的阴冷黑暗。
他一直低垂着脸,许久,听到脚步声再次靠近,她的脚步声不如以往的轻盈矫健,因体弱而显得几分沉重。
秦无色脸色沉着,唤醒睡下的苏红琴后,问出的话让她有些不安,弑神弓已落入玄飏手中,虽说听来是为她好,但没了弑神弓,她与玄飏的悬殊就更大了。
“心情不好么?”黑白子轻声问了一句,显得小心翼翼。
她怔了一下,继而笑了笑,“这句话我本想问你,却被你先问去了。”
他跟着勾起了唇角,像是当日从树上摔落下来一般,看着她笑了,他就傻傻的跟着一起笑。
那张苍白的俊容,笑得很干净,纯粹的没有一丝杂质,她被感染得莫名其妙笑了一会儿,才问,“我要进南陵关,你还跟着么?”
“嗯。”
他没有拒绝,秦无色也料想到这个结果,脚步微急切地在前走着,在南陵关城门外不远时,她才调转了方向往树林中。
那是一开始雉军驻扎的营地,狂爷被安置在此处修养,此刻秦无色那张脸就如同令牌一般,让留守在此处的精兵齐齐放行。
秦无色点燃了营帐中的油灯,幽微的光线泄满帐内,她一手举着油灯走向床榻边,塌上躺着一人,淡淡光芒下的轮廓精美绝伦,让人惊艳,但只稍将油灯凑近他一些,便可见那张脸上完全浮起的血丝,分外瘆人可怖。
秦无色凝着他轻搭在眼睑上的一对血色长睫,浓艳得像是振翅欲飞的火红蝴蝶,伸手撩了几下他血红的发丝,“你看得出玄飏对他动了什么手脚么?”
闻声,黑白子步了过去,只瞥了狂爷一眼,“被封住了神魂,但我不知道师尊的手法,不敢贸然为他解,否则我怕……”
秦无色微微颔首,修长的手指一松,血红的发丝自指尖滑落,她站起身,举着手中的油灯步出了营帐,黑白子忙跟了上去。
秦无色紫色的凤眸倒影着手中的灯光,发丝散落如莲,令这张容颜英气不乏阴柔之美。
“王……。”见她如此,他一时似不知说什么宽慰,才说一个字,又发觉说的也是错的,便又噤声,看上去有些促狭。
秦无色见他模样又是一笑,“走,喝两杯。”
她的笑是一种极致到张扬的美丽,令黑白子微微失神片刻。
林子深处,本该浓雾弥漫,但黑白子所在的地方,雾气就渐渐淡薄,他目光觑着铺了一地的酒坛,继而往上,瞥向树下斜倚而坐的她。
秦无色一手扣着酒坛仰头灌酒,她不打算回秦宣那边,想做些什么而不是避在一处养伤,只等着赵凌风发出信号的第一时间随同大军入城。
或许看出了点儿她逗留此处的端倪,黑白子低头望着酒坛,没有要喝的意思,只道:“你只是个女子,不必将所有事都揽在自己身上。”
秦无色放下酒坛,微眯起凤眸凝着他,似笑非笑般,“寻常女子不必,而我啊,该。”
她要这么多男人,是缘于她本性就觉着自己是个男人,三妻四妾稀松平常,而一个男子,就该肩负起很多责任,比如最小的一件,便是保护家人。
“别喝了,这酒烈,你此刻身子不好。”他怕她真喝醉了,便想去夺她身前的酒坛,她却掀开睫羽,唇角一弯,“你喝么?”
“我……不了,我酒量不好。”他垂下眉睫,有些窘迫,一直不愿承认自己酒量不好,但他若也醉了,就真是醉成一片,谁也无法照料着谁了。
秦无色淡笑,眼睫在月光下缀着柔光,愈发美了几分,“我酒量不错。”
说着,她又啜了一口酒,复又缓缓开口,“你说,玄飏受了伤,那他给南风吟布下的结界会不会松动些?”
黑白子沉默了片刻,才出声一字,“会。”
秦无色眸光一凛,看了黑白子一眼,想说的话又吞了回去,她不想再要求他什么事,尤其是今夜看到他忧郁的眼眸,他应该很在乎玄飏,比南风吟这个儿子还要在乎南风玄飏。
“先回营帐吧。”他伸手将她手中的酒坛夺过,一垂眸,“南陵关中的兵卫分布,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明日就可带兵入关……”
秦无色一怔,凝着他苍白的容颜,分明燥热的夜,他低垂的睫却似冷得瑟瑟颤抖着,轻声,“其他妖怪并不那么可怕,只是泽……也…。没什么了。”
“黑白子。”她慎重地唤了他一声,迟疑着问,“为何这么帮我?”
“我……”他凑了过来,喷薄出的气息压在她脸上,淡淡一抹白芨香,是止血的药材。
本对她来说不算烈的酒气此刻突然上了脑门,昏昏沉沉间,秦无色犹如被雷劈中一般僵在原处,该不会他要说什么……双唇贴的很近,几乎就若有似无的碰到了他的唇,格外柔软娇嫩,让人一瞬联想起带着晨露的花瓣,初开的美艳,倒恍惚觉得像是个女子的唇畔。
黑白子瞳孔放大,瞬时懵了,回神过来倏地拉开距离,闪躲的眸浮着浓浓的窘迫,“没注意到……靠太近了,师尊不要我了,我打算跟着你,我若助你,你会让我当雉军的统领么?”
“自然不会比你在御琅的身份差。”秦无色咳了几声,亦松了一口气,与秦晟煜不同,即使黑白子长大了她依旧觉得他是个孩子,他情窦初开的对象也不该是自己,方才突来的动作实在有些惊吓到了她,尤其在这个情势下,她根本无暇多想,何况她男人已经太多了。
所幸,对此刻的黑白子,是她想太多了。
“既然如此,先回营帐吧,明儿个入南陵关。”秦无色眼神微敛,没了弑神弓,她还是秦无色,不止有整个大雉的军队后盾,有摄魂眸,有内力,还有……。很多不错的男人。
黑白子望着她走远,身体在黑暗中微微颤栗,脑海中双唇相贴的瞬间如浮光般掠过,心跳得有些不受控制,不禁咬紧了唇,直至鲜血的味道弥漫了嘴角。
翌日,艳阳高照,热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却是这样一个明媚的早晨,留守在南陵关外的雉军对南陵关发起攻势,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南陵关内的御琅军队猝不及防,尤其对方十分熟悉关内军队分布,几乎以毫无悬念之势大破南陵关。
四处是烧焦的烟尘滚滚,秦无色站在城门上,一身白衣随风舞动,墨色的发简单绾起,露出苍白绝美的容颜,凤眸半眯着俯瞰城中,一切顺利到让人难免狐疑。
黑白子手持一把红色油纸伞,撑在秦无色头顶为她摒去过分强烈的阳光,她回过头来看着他,“那只蜥蜴没有出现。”
“或许它的伤还未痊愈。”他微低下头,面色比秦无色的看起来还要苍白虚弱。
秦无色眸光深深的看了他许久,似探究,许久,才深吸口气,“许是如此,不过它始终是个祸患,趁它伤没好,我先带人去围剿它的府邸。”
黑白子应了一声,秦无色旋即便走下城门,一路敛着长眉,半晌才抬起眼,看了看头顶依旧撑开的油纸伞,油纸伞下,是他青涩俊美的脸,稚气温和,没有血色的凝白肌肤在火红的油纸伞下,渡了一层淡淡的粉晕,让人觉得粉扑扑的极其惹人怜爱。
蓦地想起,那个身着白色弟子服的少年,在山间欢蹦乱跳,也是小脸红扑扑的看着她,送她采了一路的野花。
他不一样了,从昨夜看到他深沉的眼神开始,她不想怀疑他,如果怀疑错了,她是如何对不起这个屡屡帮助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