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她以为澹台雪迟是她的整个世界，死过一次后才明白，不能保护自己的人终将连世界都失去。如今的她虽还未与无赦缔结契约，可那已然成为了无法改变的事实。此生，她可以负任何人，却不可以背叛无赦。她不知无赦抱着怎样的念头要与她缔结契约，但是那些她也不在意，她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想到无赦，她陡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个人，她甚至连他的脸都没看到，和他说话的内容总共也不过那么几句，可是他却突兀的出现在她的生命里，给她一线希望。手指抚上双眼，她叹息，即便要失去这双眼，她仍心怀感激。
澹台雪迟带着大夫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好大会儿，经过花园的时候水赋心已不在那里。他拉着大夫直奔水赋心的屋子，大夫被他拽的火气大涨，“你慢点行不行，我这是来救人不是送命的。”
澹台雪迟回身，眼神锋利冰冷，吓得大夫连忙闭嘴不语。
到水赋心的屋外时，绿禾看到澹台雪迟忙道：“小姐在里面休息，我这便去通告声。”
澹台雪迟点点头，神色间冷冰冰的，让人不敢接近。
早在澹台雪迟刚到那会，水赋心便已知晓。只是她着实有些害怕面对他。即便看不到她还是担心脸上的神情会出卖了自己。可是就此闭门不见，又的确有些过分。因而，绿禾进来禀告的时候，她还是起身坐在桌子旁请了澹台雪迟与大夫进门。
清醒后绿禾也曾说要请大夫来诊治，她害怕被看出有何不妥之处，迟迟没有应下。不想到了现在她却因为无法拒绝澹台雪迟的好意而让大夫诊断。
把完脉，大夫又仔细查看了水赋心的双眼，而后埋头苦思了许久得出一个结论，“据我观察，这位姑娘乃是因为中毒。”
中毒？水赋心一惊，这是她没想到的。
“可还能医治？”一脸凝重的盯着大夫，澹台雪迟心里十分自责。只是几天时间，竟然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毒素已经深入整个眼部，恐怕……恕老夫无能啊。”老大夫苦着一张脸，颇有几分叹息。
隔了会儿，凝重的气氛中，水赋心突然问：“我中的是何种毒药？这种毒几日便会发作？”
大夫摸了摸胡须，思量了下答道：“此毒名为黑石散，其药本身无色无味，除非直接涂在眼睛周围或者洒在眼睛里，否则不会有作用。中了此毒，并无任何不适，但是三日内必会发作，我观你的情形，中此毒不下七日。”
这些事情不可能是这七日发生，那么就只能是她死之前。中了黑石散三日内必发作，那么时间也不会超过腊月二十三。而这期间她并未与太多人接触，那么是什么时候呢，难道是她睡着的时候？这并非不可能，但是若论有此动机的便只有水云香与兰凤苏，其他人并没有害她的理由，水云惜虽然也讨厌她，但却是直白毫无遮掩的厌恶，他并不是那种会暗地算计人的性子。而水云香既然要杀自己，就不会多此一举，那么只能是兰凤苏或者兰凤苏派的人。她心底冷笑，她们母子想要除掉她这个眼中钉还真是不遗余力。
兰凤苏曾经也是一代侠女，虽说如今没了当年的风采，手底下功夫却也不容小觑，对付她一个小女子不在话下，只是不想为了害她竟然会使如此下三滥的手段。从前的她或许“只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今却是不同了，她对无赦有着无比强大的信心，只要缔结了契约，她就不会再惧怕这些人。只是事实如何，如今却是谁都不知道的。
收回心思，她吩咐绿禾送大夫回去，屋内顿时就只剩下水赋心与澹台雪迟两人。
“你可想到是谁要加害你？”心情沉重的问水赋心，澹台雪迟脸上满是杀意。她顿了下，而后摇头，“我也不知道。”
“你放心，此事我一定会查清楚，绝对不会再给任何人伤害你的机会。”
水赋心看不到澹台雪迟的神情，可是她知道他此刻一定是即认真又懊恼的。沉默了许久，她开口道：“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不必总是牵挂着我的事情。你既然与云香拜了堂成了亲就好好对她，若是实在对她没有那个心思便早些让她回来，也好重新寻一门亲事。”
说这话，她是存了点私心的。水云香是她势必要除掉的人，但她却无法在澹台雪迟身边对她动手，而且心底里其实也有那么一点期待——希望澹台雪迟可以毫不留情面的将水云香抛弃，那样的痛苦她是乐见的。
“天下人皆知与我拜堂的人是你，我自然不能娶了她回去。”几乎毫不犹豫的话语脱口而出，而后他看着水赋心迟疑了下才问，“你拒绝我是因为眼睛的原因吗？”
“云香和你说我死了是吗？”水赋心答非所问的说了一句。
澹台雪迟点点头，后来想到水赋心看不到又补充道：“她是这么说的，这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想要杀我，我得知后提前服了假死药，因而虽然当时看起来我是上吊自缢而死，实际上只是一种假象。等我醒来已经是前天下午了，那个时候即便我赶去也已来不及，因而便只能等着你们成亲的消息。”
水赋心说完，周围一片安静，也许是因为看不见的原因，感知便分外灵敏，屋子内的空气沉滞压抑的让人难受，她暗自吸了口气打破沉默，“你不必觉得自责，这并非你的责任。而且，我现在还好好活着。”
“为何不告诉你父亲或者派人通知我？”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失望与挫败感，让闻者心中不忍。
水赋心自然不是没有感触，一个人骨子里的性格并非说抹灭就抹灭的，她生性软弱的部分并非因为一次死亡而完全消失，她心中深藏的感情也不会因为她的决心而不存在，可是重生的她却又是与以往完全不同的，相比于感性，理智占据的份额更高，所以，她已无法回应他的感情。
“雪迟，就当你我从不相识，我的事情你不要再管了好吗？”心在滴血，面上却毫无表情。平静的一句话，说出来竟是他们之间的了断。这一刻她好恨、好痛苦，然而这些感情只能深藏心底，无法言说。
呆滞的看着水赋心，澹台雪迟好似不认识眼前的女子一样，他张张嘴，良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喜欢过我吗？”
“……或许曾经喜欢过。”
“那现在呢？你想告诉我，只几日的时间，我们之间的感情便烟消云散了？”神色激动地吼出声，澹台雪迟觉得这半日竟是他活这么久来最难挨的时间。
“感情本来就是难言之事，正如我初见你时的心动，正如后来你突兀的求亲，正如……如今的陡然消失。”
“好，好！今日我才算认识你，水赋心！”失态的哈哈大笑，澹台雪迟起身向着门外走去，临出门，他头也不回的嘲讽，“柔肠百折绕损折，流水东去不复回。你我竟是这般结局吗！”
话音落下，人影已远去。水赋心听着脚步声沉重远去，直至消失不见。
无神的双眼有些湿润，然后不受控制的落下泪来。
留在水赋心身上的瞳之眼可以让无赦随时知道水赋心身边发生的事，这两日偶尔有兴致的时候他便会看下水赋心所做的事情。此时见到她在澹台雪迟离开后黯然落泪不由有些不解。于是，因为这难得兴起的兴致他不惜耗力量传递声音，“既然会落泪，为何还要拒绝他？”
无赦自诞生便是在暗无界，因而虽然拥有高等智慧，却不懂人类的情感。无论是人类还是妖魔，拥有智慧的生物生来便对自己不理解的事物比较感兴趣，无赦自然不例外。
心痛无法自已的时候，突然听到无赦的声音，水赋心不由有些恍惚，许久之后她才反应过来，抬手擦掉眼泪，她神色复杂道：“我只要远远看着他好好活着便满足了。”
“想要的东西，难道不是得到才更好？”无赦疑惑。
“太过在乎，反而会害怕毁掉。比起永远失去，只是未得到而已。这样已经够了。”说罢，水赋心转开话题问，“我的眼睛看不见不是你的原因吗？”
那边停了好久才传来无赦的声音，“无关。”之后便没了声息。
水赋心觉得无赦没必要在这些小事上骗自己，因而更加肯定眼睛的事与兰凤苏有关。
澹台雪迟离开后，水赋心一直呆在自己屋子里，随着时间过去，她慢慢也有些看开，正如对无赦所言，如今这样她已满足。
接近黄昏时，水天等人赶回家听闻有关水赋心的事后第一反应便是震惊，等回过神，水天怀着不知何种滋味的复杂心情直冲水赋心屋子，其他人见事情有些出乎意料，也都跟在水天身后前往。
到了后院，推开那扇门的时候，尽管水天做了心理准备，却还是呆在原地。
昏暗的屋子里，身着白衣的女子散着头发静静坐在床边，好似没有气息的女鬼回到人间。
而就在他浑身僵持的那个瞬间，水赋心顺着声音的方向扭过头去，双眼无神，声音轻而毫无感情，她说：“爹，你回来了！”
熟悉的声音却带着一丝凉意，爬上他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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