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又敢不敢像公子一样应赌?
在两尊门神的眼神连闪与等待中——
“聪明,以牙还牙!”少女又笑了。
笑只三分,但水的激跃,山的吟唱,又在她的笑中展现。她似乎不显一丝意外,甚至又歪了歪头,“说,赌注是什么?”
痛快地答,也是告诉了对方,她会赌!但要看赌注是什么,够不够格吸引她再赌一把!
花晚楼仍在轻摇着扇,那扇并未在少女坐下后停止过摇动,沉香的骨,也在无时无刻地散发着丝丝缕缕的奇香。此时,微微一晃中,“我的注,这扇下的坠。”
那一晃,使得扇坠无比得显眼。
“好玉!地道的羊脂玉!”少女的眼立刻又盯回扇坠上。
羊脂玉,为软玉中之上品。质地细腻,光泽滋润,如凝脂。并被许多文人墨客寓为‘仁、义、智、勇、洁’的君子品德,只有‘美好、高贵、吉祥、温柔、安谧’的人够资格佩戴。
而其是用一种不张扬,不艳丽,不耀眼的“精光内蕴”的美,吸引着无数人,让人为之千金散尽亦不悔。
其珍稀名贵在这个时代,也只有王孙贵族才能配得上的,普通人想都别想!
但它佩在花晚楼身上时,却仿佛是羊脂玉的最好的归宿!
静谧、安然、高贵,正是花晚楼身上所具有的气息。他的长袍清雅、衣冠淡色,也正是一种不张扬。
并且,传闻中他仁、义、智、勇、洁,无一不具!
那他倒底是谁?
天下人,无所不知!
“你的身家,不错!”少女一手就摸上了那块坠,“温润坚密、莹透洁白,让我细瞧瞧——”
说着,将玉举起,对着阳光看了起来,根本不问主人的意思。
花晚楼也未动,任她取、任她摸,任她看,只在她辩玉时,停下了摇扇的手,看着她的眼——
“光下纯白半透明,内有粉色雾感,却无一丝杂絮。果然,这是羊脂玉中的极品,只有皇帝老儿与他的婆娘才有资格配戴的,而你……难道我不小心就坐上了一个皇家国戚的腿?”
她一把勾上了花晚楼的脖子——
气息喷吐中,以一条臂膀勾在花晚楼颈上,两瓣臀部坐在花晚楼腿上的姿态,呈现于冷月湖边所有人的眼中——
她做到了!
她做到了?
不但坐上了那个人腿上,还搂着他的脖颈,却让对方不拒绝,不排斥,甚至,还会笑脸不变?
“噗嗵”!人群中传来有人倒地的声音——
绝不夸张,的确有人倒了地,是女人。
而花晚楼依旧平静地微笑着,他的笑容,也似乎当真是永远不会变的。
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所惊、所扰、所乱!静得,令人看不出任何的情绪起伏。
莫非她真不知他是谁?
何谓皇亲国戚?
就算是皇亲国戚,也要忌惮着他!
“赌,还是不赌。”他问得也依旧没有声调的起伏,如他手中新续的却已渐凉的茶——
“你来立赌,就如我来立赌,是个圈套……”少女松开了手中的扇坠,臂却不离开花晚楼的颈,只将眼又转向了花晚楼腰间的那块佩——
“而我,一点都不介意是个圈套,只是,用扇坠来做注,尚且不够!”
不够?
门神的脸,变青——
“我的注,除扇下的坠,再加你刚刚所输的珠宝。”
花晚楼却似已明白了她眼中的意味,另加了赌注,但加的不是佩。
“好!够聪明,赌!”少女应了。
扇坠加珠宝,已够!而她要的就是抬高赌注,并非一定是佩。并且明知也是圈套,但她想赌时,就不会不赌。
她的呼吸,随同她的话语,激散在花晚楼的面颊上——
每一分、每一寸,都是飞扬!
而他仍望着她的眼底,静静的、缓缓地说出了他要赌的内容——
“我,与你要赌的是:你,绝不敢将你的唇,贴上我的。”
什么?
两尊门神眼望天际——
天上并无霹雳!
但他们心跳在瞬间狂乱,狂乱又狂乱,然后于一个呼吸间又复归平静。
镇定,要镇定!太大的吃惊,也惊醒了他们。公子之意,从来都是高深莫测,让人难以揣摩的。公子之智,也从来都不是常人一眼便可辩明的。
他们要相信公子。即使刚才公子虽然被人坐在了怀里,但公子是赢了。保住了护身玉,并且,对于男子来说,被少女坐怀并不算是一件吃亏的事!
对,不算!
手在鞭上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他们表情再度漠然,努力忽视花晚楼被一个看起来惊世骇俗的少女占了便宜的事实。
而少女的眉,飞入鬓中,看着花晚楼唇边的微笑——
“我还未说出自己的赌注是什么,你便告诉了我要赌什么,莫非,你是想输?”她的脸面,再向前倾——
仿佛有无数的意念闪过于她的一转眼间,并且迅速、快捷、直达关键点地提出疑问。
两尊门神的眼里便又现异色了——
不错,为何公子没有问对方的赌注是什么时,便说出了要赌什么?
难道……
不,公子是谁?断断不会是这少女所说的那样!
多少年来,公子所达之谋往往决胜于千里之外、运筹帷幄之中。常令人捉摸不透他的想法与步骤,却在结果时让人大吃一惊,并且不得不赞叹他的智。
无往而不胜,就是他们的公子!
或许公子是根本就不在意赢了后会赢到什么,只是兴致所来,想赌一场而已,所以才不去问少女的赌注是什么。
又或者,公子早已计算好想让对方输掉什么,才不去问,只等结果时再提。
但无疑的,此少女的反应之快,也是令人意外的。
可惜,她要输了!
哪个女子,能狂悖到当着这半城之人的面,去将唇贴上一个男人的?
就算是再轻狂的人,也会生胆怯之心!哪怕面对公子这样的人迷失了灵窍,也万万不会顶着浸猪笼的危险去做!
就连江湖中人,也万万不会有人做出。否则就会被定为妖女淫妇,终身不得正途!
公子可谓是掌握了其心,才说出如此的赌约,而公子必赢。
“不需要知道你的赌注,你若输了,是必定要付出代价的。”花晚楼微笑作答——
“好一个要付出代价!世人谁知,你这温和的皮相下根本就是一头狼!” 勾着花晚楼的手臂一紧,少女的笑眼间又闪过珠光一点,“听着,今日要付出代价的,是你!”
接着,“啵”的一声,无比响亮地传出,炸在了空气中。
“噗嗵”!“噗嗵”!“噗嗵”!
又有许多人摔倒的声音传来——
也的的确确是许多人倒在了地上!
整个冷月湖畔,除了亭中少女的笑声,便只有倒地声!
其余声息,全无。
所有人都看到了,粗衣少女的唇贴上了花晚楼的脸!
包括两尊门神,也睁睁睁地看到了那迅速、利落、干脆的一吻!
如同烙红的铁,投入冰冷的水,少女的吻是那样的鲜明耀眼,夺人眼目!
却惊人世人,乱了春风,也将引起一场杭城之乱!
“扇坠归我了,你,只说贴上你的,却未说贴上你的哪里,现在,输赢又定。就此别过,拜拜!”
一把捋下扇下的坠子,粗衣下摆又荡出朵朵简单而恣意盛开的花——
少女的身影便那样乘着风、脚踏星月痛快利落地离开!
离开花晚楼的膝,走出了凉亭,并在踏下石阶,即将错过两尊门神的同时——
“对了,必须要声明一声的是,你们还不错,很明智。明智地决定让我进入,也明智地在欲甩出你们那两根摆设用的绳子时及时地收了手!否则,在我想进入的任何一个地方和想要做什么事时,如果有人阻拦,我会非常痛快地将他们一拳一个地……”
晃一下手中的扇坠,她眼里的笑滚滚而出,脚下却不停,“一拳一个地打飞,绝不留情!”
话声落地,她已扬长而去,只留发尾三千的背影于风中动荡。
花晚楼的的眼角忽然就微微一跳。
两尊门神的面部神经,也忽然就痉挛地抽起!
好大的口气!
他们又看向自家的公子——
公子没有让他们出手,他们便不能出手!
而他们看到公子摇着的扇,正停在了半空中,眼睛望着远去的人,脸上的神情似微笑,又不似微笑;似微怔,又非微怔。
惊!再看时,公子的神情又明明只是微笑依旧,平静依旧。
原来是他们看花了眼?
而直到不久以后,他们才真正地知道,离去的那一位在今日所说所做的,都只是小巫见大巫。并且最后所留的一句竟也算是非常客气的了!
只因,他们会亲眼见识到那一位是怎么把别人“一手一个,又一脚一个地打飞、踹飞”的!
“咦?”忽然,花晚楼轻咦一声。
极轻极低的音,不细听,难以察觉。
离得如此近的门神靠内力的修为,才将之捕捉入耳,迅速再看去——
就发现公子的手正抚在腰间,而那里空空如也!
“公子?!”
大惊!公子的玉佩去了哪里?
公子身上本是简单,长袍清雅,乌发如墨,淡色衣冠没有复丽繁华,只有三个显眼的点缀,此时,却有两个点缀都没有了!
眼睛迅速扫视周围地面,没有!再看桌上,还没有!那玉佩去了哪里?
“公子!”一定与那少女有关,先不说公子竟然在玉佩离身时无所觉,只说护身玉佩不见,便是大事!
微微一摆手,花晚楼的眼,看向了桌面的茶杯,神情间已是平静如远山。
两尊门神惊愕,互视一眼,额头汗出,公子那一摆手,是示意他们不必大惊小怪,于是,他们又不约而同望向公子的左手拇指——
还好,那最重要的、意义最非凡的斑指还在!不然,三件宝物突去其二,他们还有何资格立在这里?
但公子为何不追究?不生怒?甚至明明人还未远去,却不上前搜索?那玉佩倒底是去了哪里?难道真与少女有关?
如果真有关联,这又是一件何等不可思议的事?
试问世间,能有什么人在公子身上动手脚时,却未能让公子于当时就有所觉?若真是少女动的手脚,以公子的修为,却是在其出亭后才有发现?
二人的神情变化无端,俱都又将目光久久地定在远处正离开的背影上——
大摇大摆,无所顾忌的风姿快意!少女已走近了冷月湖畔,又走到那堆女人中——
冷月湖边,却没有人在说话!
所有人都在张口结舌,还直直地望向凉亭的方向,有些人则伏在地上,似仍未从晕厥中回醒。
直到她将手抬向那个捧着一堆珠宝的丫环面前时,仍然没有人说话。
毫不客气地将珠宝提走,瞟一眼还在发呆的沙宁薇,少女打了个口哨,就摸上了沙宁薇的脸——
“痛!”少宁微终于成为这群人中第一个合起嘴的。
“谢谢了,傻小姐!”冲她一挥手,少女抱着珠宝袋,大笑着离开——
抚着痛脸的沙宁薇愕然地看着那一路逍遥而去的背影,才喃喃着:“难道她当真认识我?”
刚刚少女在她耳边唤了她一声“沙小姐”,莫非对方真的认识她?真的是有备而来?
她没有辩清“傻小姐”非“沙小姐”,只觉那背影的洒脱与自在,让她心底的气愤、恼怒、不舍、惋惜更如潮水般泛滥而上——
痛,她的金镶玉的链子啊!她的不可多得又能提高百倍身价的链子哪!
痛得连气也要出不来了,突然——
“啊!我的戒指呢?我的宝石戒指呢?”她又发现原本是沉甸甸地箍束在自己左手食指上的一枚宝石戒指,也没了踪影!
那是枚并没有摘下来参与到赌注中的戒指,去了哪里?
怎么会这样?
“桃红,柳绿,还不快帮本小姐找?”大惊下,也顾不得再心痛金链,低头顾盼,四下张望。
虽不及金链,那枚戒指却同样是昂贵非常的,竟然不翼而飞?
两个丫头也回过神,吃惊起来,立刻跟着弯身寻找。
她们的举动就像巨石入湖,惊起大片反应,四下里便传来了各家小姐惨不忍睹又大失仪态的痛呼——
“奴家的珠钗呀!”
“妾身的金步摇呀!”
“呜,全输了、全输了……”
“全没了,全没了……”
一片哀号声,淹没了沙宁薇尖锐的痛斥两个丫环寻不到戒指的叫骂声。
而这一年的冷月湖畔,便在这一天被传作是最精彩纷呈、热闹非凡的一天!
整个杭城也陷入了无数女人惊魂哀痛的哭怨声中。
却没有人注意到,在少女在即将完全走过横布于冷月湖边将近两里路长的女人群时,人群的最末尾最外端,也是她会与之擦身而过的最后一个人,开口了——
“姑娘,请留步。”
声音沙哑又苍老,开口之人也是个妇人,却是一个很老很老很老的妇人。
“有话直说,莫让我停,我的脚步,从不会在自己不想停下时就停。”少女应,头颈不回,身形不止,只应。
怔了怔,老妇人随即笑了,“敢问姑娘,在刚刚除亭中外,于这湖畔的三声大笑中,可有深意?”
声音更显沙哑,老妇人似乎有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过话了,声带是久未使用过的干磨。
而她的皮肤黝黑,身体枯瘦,背驮发白,佝偻的身上还套着一件不太合体的半新不旧的灰布衫,左手则拄着一个像是随处拣来的木棍做成的拐仗,看模样,是走一步都会颤三颤、喘口气也会息三息的。
并且,像是果然只能够呆在这最边缘最末端的地带来观看那亭中人的人。
而这冷月湖畔也果然是年长年少的女人汇聚着,包括像这样老的女人。
但此妇的眼却无比得精亮!
如果谁能仔细看她一眼,就会发现,她的眼亮得仿佛有两盏烛火燃在其中。并于精亮中透着几分深邃。似乎亮光只是表面,表面之下是非常非常得幽深——
深的极底处,便是浓得看不见的岁月磨痕。
似乎,她的眼能看得到很多人所看不到的东西。而她的脸上带着微笑,满面的皱褶便被那笑纹撑起一种圆满的孤度。
不得不说,那笑有一种奇怪的魔力,使得她瘦削无肉的脸十分饱满、十分圆润、十分得让人看着顺眼。
可少女依旧没有转头、没有侧目,更没有让脚步有一丝阻滞——
“啧,有趣的问。”纵情之间,她身形已与老妇完全擦身而过。
“还请姑娘不妨答上一答。”老妇望不到了少女的侧面,也只能看着她的背影,唇边带笑——
“好,权且答!三声笑,一笑此处人以衣冠看人;二笑此处女人为了一具皮囊,就能陷同性与不救之中;三笑此处人若抛去那个男人所有一切的外在,只剩其本人一尊时,又有谁会这样呆望傻想地做个木瓜?有趣,好笑,可笑!不能不笑!”
说罢,少女再不发语,又是长天一笑,自顾离去——
卷走一片风云,带走一场惊梦!
老妇人怔住,立在原处看着少女的背影越来越远,直到完全消失于视线中后,才慢慢回过头来——
看一眼湖边纷乱的女人群,又看一眼它处指点揣测着的男人群,最后再看一眼远方凉亭中的那个人——
“笑有悲喜、真假、造作与牵强之分,今日却听到了山之宏宏水之荡荡的宽阔之音,老身一生都在追寻更宽广的境界,却不想在这里,竟见到了大笑八方,语出惊人,其骨飞扬,其质非常!”
说罢,她的眼中闪过些什么,最后,也离去,去往另一个方向——
而她是否知道那少女,不但连设赌局,还顺手牵羊?不但语出惊人,还出手惊人?
并且,在不到一个时辰后,她也突然发现自己身上也少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时,又会做何感想?
总之,此时此刻,没有人去问,也没有人知道,那少女若是在第二赌中输了后,未再接受第三赌的话,她会获得什么?
第三赌是花晚楼提出的,与前两赌形成了连环赌局。
但如果没有第三赌,她在前两赌的输赢之间,似乎有好处可拿的机会并不大?
只因在第二赌中,她虽成功地坐上花晚楼的腿,并且在与那边的赌约中,为赢!但她赢来的珠宝,却是要转输给花晚楼!
在输赢之间,除了能真正坐上了花晚楼的腿以外,她什么也得不到。
难道、莫非……
仅仅是坐在花晚楼的腿,便是她想要的?
错!
如果有知道她一丝半点的人,就会深刻得明白一个道理:她要的绝不可能是那个!
她爱财,只爱财!
这世间,除了珍宝财物,其他所有的人事,都不会让她多顾一眼!
而坐上那个人的腿,绝不仅仅是为了坐。在连环赌局中,她是赢家,大赢家!
即使没有第三赌,她也会赢!
但能赢到什么?
其中缘故很简单,自己先猜,或者,后章有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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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 会删除原本作为序的那部分章节,用到以后的内容中去。而这次更文,改动的比较频繁。也希望尽快走上稳定的轨道,不需要再考虑这些。
后面,我会依着自己的思维来构架故事,理顺了,就都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