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外,人群由闭着嘴,变成了大张着嘴!
她被放进去了?
她怎么可以被放进去?
两尊门神为什么没有出手拦阻?竟让她顺利进入亭中?!
因距离太远,她们以及他们,根本听不到亭中人曾说过一句“让她,进来”。可来不及惊讶,密切关注动态的心,忽起——
即使许多更远处的男子不太清楚女子们与那少女所立的赌约,但看到了那样一个从未见过的人,就那样进入了他们从未想过要进入的地方,早已用了十二分的注意力。
而且,女子群们所盯着的地方,都是一个地方——
就是那个少女可以用来坐下的某处身体部位……
“好茶!”少女的手,一把提起了石桌面上正煮着的陶壶,冲向了那两只杯中的一只——
两只杯,一杯为空,一杯不空。
而空的那一个,其实不是完全的空!
有茶,无水。浅碧的茶叶静静地躺在杯底,无水的注浮,便是安静的沉潜。
仿佛,它们已等了许多年,从没有等到过可以让它们被浸湿、又被浮起、再被浸出精华而彻底沉沦的一天。
也只有真正走近后的人,才能看到:这个亭中,这张桌上,这只壶旁,是有两只杯。
“山泉水,小陶壶,碧螺春!”少女的声音带着水在山间鸣唱之音,将空杯中注满水后,端到鼻间——
不用怀疑,她一屁股坐下的地方,不是花晚楼的腿!
而是与其正对面的另一方石凳!
如果这时候有人肯问她:为什么你不直接嚣张地坐在对方的腿上,用最快速度赢得外面的赌注?
她也一定会回答——
“NO!就算是武力再强大,如果不用脑力只靠武力解决的事情,不叫智慧,那叫冲动!
而我,显然不是非智慧型。很多时候,运用脑力解决事情,也远远比用武力解决来得更有趣味性,比如古人的兵不刃血,又比如,我现在所要做的。
当然,如果我闲得太久,想来场鸡飞狗跳,热闹腾腾的追杀场面的话,也不介意直接动手。但那全在我的心情与我当时的喜好。现在,我的心情告诉我,我想用脑力解决。”
如果知道她的人,就会知道,她的话里会不定时跳出一两句番邦的语言。
至于NO是什么意思,也只有懂翻邦语言的人才会明白。不懂的人,也可以猜得到了。
所以,现在她坐下的地方,便不是对方的腿,是对方的对面。
但即使是如此,已经让亭外许多女子的脸扭曲了。
她怎么就可以被放进去?怎么可以?
似乎到现在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尤其入亭后的她,取水、注茶,再端起杯来,动作间是大开大合,仿佛就是在自己家中一般。
一双腿甚至像男人般敞开着,怎么望,怎么望不到半丝的女儿家的特色——
而她的眉眼间,却是顾盼生辉!
似乎一个眼波的微微流动,都有阳光在飞溅!
花晚楼始终望着这个少女,望着那张面,微笑中,不动不波。
少女也那样将茶水放在鼻间,等着茶温的同时,隔着雾气看着他——
似乎之前根本就没有真正仔细看过花晚楼的脸,只是对视了。现在才开始真正地看——
从花晚楼的额头看到他的眼角,又从眼角往下移到他的脸颊,再从左边的脸看到右边,又从右边脸看到下巴上,然后,停在嘴唇上。盯了一会,又掠向鼻子,最后,才又重新对上他的眼——
于是,两双眼又互望了——
湖畔众人却看不到少女的神情,只看到少女子的背影遮住了大半个花公子的身子。
而无论男人,女人,都开始屏气凝神!
他们不相信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还会平静!
依他们的距离,亭中人就是有对话,他们再怎么努力也是不太可能听得到的,但脚下都不由自主的向前挪了又挪,耳朵也拉直了又拉直,眼睛更是撑圆了又撑圆,时刻准备着,要捕捉接下来会发生的变化!
却因为眼睛撑得太用力,耳朵拉得太直,脚下的挪动也太古怪,险些都闪了脚,互相踩得一塌糊涂。
但踩痛了也得忍着,喊痛绝对不应该在这个时候。
于是放眼望去,整个冷月湖畔高低错落、远近不同地所立的黑压压几团人,便无不是瞪眼突舌,静得只有风声。
连鸟语也像是消失无踪了——
日头,也又在南移中——
之前就南移不少,现在,更加要移到了正午时分。
他与她,隔一方桌面,却像是隔着十万里天下!
他在这一方的平静,她在那一方的飞扬,各自不变,似乎是不相融的两个世界!却又是共处于众目之中,成就了他人眼中的奇观。
“来此,为何。”
终于,亭中的静被打破了。
再一次,是由花晚楼说话。于对视的平静中,又第一个开口。似乎他不说话,这样的对视就会无止无尽。而他开口后,微笑不变,音无起伏。虽是问句,却无问的语调,平平然。
并将自己的那杯茶移至唇边,轻啜,另一只手则继续微摇折扇——
扇在他手里,没有读书人刻意间的风雅,只有他一人的秀水青山。
山之清隽与水之平远,皆在他身上。而秀水青山所现的又不仅仅是清隽平远……似乎还有几丝看不到,或者说是难以看到的东西。
而这样一个人,几乎任何一个女人包括男人见了后都会拔不开目光。
眼前的少女,却嘴角一勾,低眼看向了自己的手——
她的手,极其漂亮!
非常漂亮!
修长、匀称,光润亮泽,指甲缝里也干净得就像是从来都没有接触过这世间的任何一样事物,不带半点脏污。
而任何事物,只要是在这世间,都会有尘埃暗覆。
那双手却比新出世的婴儿还要显得干净。骨腕微突处,线条优美流畅,是任何一个人见了都不得不承认的漂亮的手。
她就那样偏头看着自己的手,似乎是在欣赏着。
但嘴里回答了,对方问,她就答,从不会加以掩盖。
只有别人不问时,没有她不会和不敢回答时。直接、坦然,仿似能将所有的一切都可呈于阳光下——
“我,与你赌!”答得极为利落,利落的就似说出的话,是一个定论、一个结果!
并非是与对方的商讨!
让人不容忽视!
而她的这双手,现在也几乎无人知道,会是如何神妙与奇特的一双手!但她还不打算动用这双手。
有时候,赌,实在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
智谋、耐力、经营,皆在赌中!
几乎不久的将来,也有人发现了她最大的爱好中,除了那样绝顶神妙的兴趣与饮酒外,就是“赌”了!
三大兴趣,伴着她,也让人看到了她的许多奇迹。
而她想赌的时候,就会赌,从不会让自己只是去想!
花晚楼在这之前,也并未见过她,与她,的的确确是第一次相遇。
看着她,视线也静静地落在了她的手上——
少女的手,比他的青花细瓷的茶盏还要光润,光润的程度盖过了他见过的所有的瓷器。
看着那样的手,花晚楼的眼也似在看着一件极美的瓷器了——
在这样一个美好的春日里,有一个做赌的游戏送到了眼前,却是要赌什么?
不问,他只是微笑,眼底的平静依然是平静。
而她似乎也不需要他的问,先前的四个字已是一个通知。现在,将视线从自己手上移起——
“我与你赌,赌注是:你腰间的玉佩。”
突然,停在亭檐上的飞鸟惊啼一声,振翅飞走。
像是受了什么惊吓!
空气中,两股杀气也从亭外腾腾而来——
如急流汇聚中的漩涡,将少女迅速搅在了杀气的中心!
是亭外台阶下的两尊门神的手,又扶上了自己腰间的钢鞭!扶上的一瞬间,杀气就从他们的身上向外逼散,惊走飞鸟,惊散春光,也围裹向少女——
好大的胆子!
这女娃竟然要与他们的公子打赌,并且是要赌那块玉佩?
不需回头,他们已可在瞬间扑出,剿住对方!
那块佩,就坠在花晚楼腰间十分显眼的位置上,几乎是所有知道它的人看到它的第一刻起,就知道它的主人是谁!
而在那块佩跟在花晚楼身边的那一时起,它也从来没离开过它的主人须臾半刻。
据说,那是花晚楼的护身符,在他初满月时便被戴上,二十多年来,朝朝日日伴着他,虽不及他左手拇指上的斑指所代表的意义深重,却是代表了花晚楼本人。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女,竟在突然出现的这一天,开口就是那块玉?
两尊门神的脸部无绪,眼中无绪,但杀气如麻——
任何一个人在这种杀气下都会忍不住一身冷汗,如芒刺在背!
而亭外离着很远的众人,也的确感觉到了,个个身上一抖。
亭内人,却像是全无所觉,依旧是微笑的微笑,似笑非笑的似笑非笑——
少女的头甚至微微一偏,仿佛在此时此刻又真正开始打量花晚楼全身下上了,包括刚才看过的脸。是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地将花晚楼刷过一遍——
在看过花晚楼的腰间、扇下、还有手指上时,唇边的似笑非笑略增加几分。
只增一分,亭中的杀气便仿佛被驱走了!只剩她的纵情、他的平静!
增加几分后,她的整个人似乎都裹在一曲高歌中——
水的激鸣,山的轰吟,合奏出的是这世间自亘古以来便一直存在的一曲高山流水!
花晚楼折扇轻摇,任她观看,也始终看着她,此时静静言:“说一说,为什么将赌注订在这块佩上。”
声音仍如白莲花出水而开,淡淡的、宁静的——
他的脸似乎因为茶气的变凉、氤氲的渐散而更加清晰起来。细细瞧,竟也像有茶间韵味,带着烹茶所用的山泉水一般的涧谷清澈、奇石沉水的清冷香冽。
并有隐隐的沉宏辽阔,潜藏着,却是不细看,不明眼看,或者是没有明眼的人,是万万看不出的。
就如同他扇面上的几笔墨画勾勒出的山川河峦,虽拘限在洒金的沉香扇骨中,却像是突破了扇面,正无限延伸——
少女则盯着那块佩——
“其质,细腻,无一丝杂物,水色充足,晶莹剔透到了几乎能透过玉身看得到另一面去,这种通透,罕见!还是一块是少有的温玉,并且是古玉,价值不可谓不连城,而我很爱财,想不盯上它,难!”
眼里的亮,仿佛是已从眼中探出一双勾子将那玉佩从花晚楼的身上勾了去。
只有在看到这块玉,还有其它两处时,她的眼中的亮度,才会有跳跃的痕迹。
“好眼力。”花晚楼笑如清风过碧波,回视着她明亮的双目,
的确是好眼力!
玉质的好坏也许谁都能辩别一二,但隔着如此距离,并且在未亲自把玩在手中时便能断定出是块温玉者,不多见。甚至看出了这是块古玉,更加不多见。
“当然!赌,还是不赌?”
轻摇折扇的手微微一顿,“你之赌注。”
依旧是问的语,平静无起伏的调。
而一场赌约就该有相应对等的赌注,这少女却将他腰间的玉佩毫不客气地列在了赌注里,那她会付出什么样的注?
“珠宝!一堆珠宝!”永远不变的飞扬,也是她始终的语调。
什么?
亭外两尊门神的眼中又是一变——
珠宝?还是一堆珠宝?一个粗衣布衫,一看就是身无长物的女娃哪里来的一堆珠宝?
他们的眼不由地就看向了远处的女人群——
花晚楼的眼也移向了那群女人,移在了那个被抱着的麻布袋上——
“不用怀疑,就是那堆,件件真材实料。论单件虽及不上你的佩,但胜在量多,以量相抵!”
少女仰头,一口灌下自己手中的茶——
一仰颈间,宛若龙饮江流!
“你说,你爱财。”花晚楼的眼又回至她的身上——
看着她茶尽后,留在下赅上的一点残液。
“不错,我爱财!”将手中茶杯一落,她左手一甩长衫下摆,右脚就蹬上了桌旁石凳——
整个身子,突然立起,如山之崩析、水之翻滚,激起千堆雪!
而这一刻,她的整个人,以日为神,以银为骨!
本就以朝阳为肌的肌肤,更加透亮清透,如初升的光芒万丈的阳,在她肌肤的每一个汗毛细孔间迸射。
又是那种她内在的某种东西,在崩飞出体外!非常人那般拘束在有形的肉体中,是形于外、飞于外地无限显露着——
让她的每一寸、每一分,皆为耀眼!
“我爱财,更爱奇珍异宝,爱的是天经地仪、理所当然、正大光明!若论钱财当为谁现世,舍我其谁!”
一语惊人!
并且她微微向前一倾身,眼就更加逼向花晚楼。
瞬间,就与他鼻对鼻,脸冲着脸,又因居高临下,她的气息也毫不客气地扑上花晚楼的鼻间——
如扑山倒海之势!
每一份呼吸,都是狂扬!每一份吞吐,都是纵情!
亭外鞭神的手,就是一动!
到了应该出鞭的时候了吗?公子,你的任何一个字眼的命令,都将让这对鞭飞舞而出!毫不犹豫!
“天经地仪……”花晚楼只重复着这句话,慢慢地重复着,依然看着少女的眼底——
也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恣意。
那近在眼前的双眸所闪烁着的璀璨的锋芒,又可是对钱财宝物的毫不掩饰的热爱?
爱得,非常非常露骨!
露骨的,让此刻的她,比披日色在身还要如披日色在身!
“不需想,不用想,只问你赌,还是不敢赌?”声音再起,眼更逼近——
赌?还是不敢赌?
好一个“敢”字!
亭外门神的耳朵,在此时拉长了——
比外面的众人,拉得更要长!
而外面众人,本就提着的心,瞬间紧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