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纠结了良久,安齐终是忍不住轻声说出了口,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十分忐忑不安。
前方,高台之上,赫连幽依栏而站,脸上没有其他的表情,可是能看出他现在的心情很不好。他一手扶栏,一手负背,静静地望着东边的方向,不发一言,对身后安齐,亦是不去理会。
安齐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赫连幽,自知再劝下去也是没用,索性就乖乖地闭上了嘴巴,不再去烦赫连幽。
时间已近午时,派去的手下也终于有了消息。
“启禀皇上,在城内没有发现容妃娘娘和陈炳儒的身影,据守门的侍卫说,天刚亮的时候,有不少人出了城,其中一个,正与陈炳儒的身材相貌相符,想必,陈炳儒已经离开京城了!”
已经离开了?
虽早已经所有料到,可是当真的听到了这个事实的时候,心里为什么还是有些难过?
“那刘暮山那边怎么样了?”
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刘暮山家中已经没有了人影,听别人说,前几天就全家搬走了,走得很是匆忙,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另外……清水寺里,也没有找到小七,连同那派去的那两个侍卫,也一同没了消息……”
……
四周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安静地让人莫名觉得有些可怕。
赫连幽没有说话,甚至连头也没有回,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让人看不到他的表情,唯有那支握住栏杆的手,越收越紧,几乎要将木制的栏杆给捏碎!
原来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已经在策划着这一切了!
忽的,赫连幽一拂袖,转身便往回走。
安齐一惊,赶紧跟上去,赫连幽走得太快,他几乎都快跟不上赫连幽的脚步。安齐抬头看向赫连幽,惊慌道:“皇上,您这是要去哪里?”
这个方向,好像不是去幽兰殿的方向吧?
赫连幽脸色阴沉,眸光沉寂,他头也不回,仍是大步流星,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来:“出宫!”
只是两个字,便让安齐霎时脸色大变,脚下一停,惊得是目瞪口呆的。
他没听错吧?皇上要,要出宫!?
安齐简直有些不敢相信,现在正是敏感时期,新的朝政还没完全稳定,皇上却为了一个女人,要这个特殊的时候出宫去?
一愣之间,赫连幽已经走出了好远,安齐大惊失色,跑着追了上去,紧张地劝道。
“皇上三思啊,如今时局才刚刚稳定,您就这样出去,多么危险啊,要出宫,先让奴才们去准备一下,安排好了一切,您再出去也不迟!”
任凭安齐在一旁如何地苦口婆心,赫连幽却丝毫没有放慢脚步,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要立即出宫去,把凤歌给抓回来!
“皇上,皇上!”
脚步,终是止住,赫连幽微微蹙眉,望着疾驰而来的刘德郐,眸光里闪过一丝复杂,表情也随之变了一变。
“皇上,你让属下查的事,有消息了!”刘德郐一脸兴奋地看着赫连幽,他不知道昨晚发生的事,也没看出赫连幽的表情。
身形一怔,赫连幽只觉脑子里轰的一声,心脏的跳动也猛然加快了许多。
有消息了?终于有她的消息了?难道果真如赫连城所说的那样,他的母妃并没有死?
心中荡起了巨大的波澜,他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知道有关她的消息,想要知道,她究竟是死是活,这些年都住在哪里,都是怎么过的?他还想立马去找到她,见见她,知道她张什么样子,然后当面问她,既然没有死,那为何这么多年来,都没有来找过他?哪怕是一面?
然而,脑海里突然又想起了凤歌的身影来,那抹清瘦的身影,在他的脑海中越行越远,几乎快要抓不住,看不见!
赫连幽低头静静地看着刘德郐,幽深的黑眸中闪过了一丝犹豫不决,他似乎在犹豫,究竟是听刘德郐说下去,还是继续去找凤歌?
“这……”他紧紧地皱着眉,眉宇间全是挣扎,半响,他终是咬牙,重重道:“你先等等,这事等朕回来再说,朕……现在要先去做另一件事!”
说罢,赫连幽绕过刘德郐,继续往前面走,脚步,却不知觉地慢了许多。
还跪在原地的刘德郐愣了一愣,没料到的赫连幽会是这个反应,原本满心欢喜的他,霎时就呆住了。
“皇上请留步。”这时,从身后传来了一记沉稳的男人声,众人一惊,顺着声音看去,说话的是郝行冰!
“皇上!”郝行冰走至赫连幽的身后,躬身说道:‘恕微臣直言,容妃娘娘怕是已经离开京城了,皇上这时要去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不一定就能追得回来,况且以现在的情况,这里还需要皇上来主持大局!”
赫连幽定在了原地,阳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他深吸一口气,尔后缓缓地瞌上了双帘。
第一次的,他竟觉得是这样的无能为力。
原来身为皇上的他,也会有办不到的时候。小时候如此,长大后如此,现在,亦是同样如此。
是啊,天下之大,要去找一个人回来,谈何容易?就算人是找回来了,可是心,也能一同回来吗?
见赫连幽安静了下来,郝行冰稍稍松了一口气,面色渐缓,接着从袖中拿出一张浅色信笺来,呈到赫连幽的面前,恭敬道。
“今日有人将这封信送到了微臣的宅府中,微臣看过了,署名是“青”字,想必是容妃娘娘的手笔,请皇上过目!”
刘青儿的信?
一怔,赫连幽立马夺过了那封信,快速地打开信封,动作略微有些慌乱。
这是她的信!她留下的信!她会说些什么?
终于打开了,几乎是一目十行,赫连幽将整张信的内容都看了一遍,然后,看到最后,他眸中的光芒渐渐消失,黯淡了下来,最终化为了一滩死水。
一个字也没有提!
呵,他什么时候也会开始自欺欺人了?
越是这样,那些残酷的事实,就越会给他当头的一棒,打得他皮开肉绽,头破血流。
“皇上,微臣觉得容妃娘娘说的话十分有可信度,是否?”
“不用了!”这一切,其实早已经在他的意料之中,就算凤歌不说,他也能料到,只是……
既然已经决定要走,为何还要管我的死活?
怜悯么?
募的,眸光一闪,五指并拢,薄薄的纸在他的拳中成团,男子望着前方,面色郑重。
刘青儿,哪怕你逃到了天涯海角,我也一定要把你给找出来!
一定……!
“郝行冰,刘德郐!”
——“属下在!”
——“末将在!”
“随朕到重华殿去!”
赫连幽转身,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目光冷冷地扫了众人一眼,安齐一惊,随即拉高了嗓子。
“移驾重华殿!”
寒风中,男子的背影依旧,高大冰冷,那是一个帝王的威严,那也是,一个帝王被注定了的命运!
……
……
长亭外,古道边,两抹璧人一样的身影并肩而立,在他们的面前,是一个岔开的路口。
清风拂面,带着一丝阳光的味道,卷起两人的衣角来,偏偏若仙。
“我们要一直朝东走,你呢?”
凤歌看着眼前的三条岔路,侧头看向君不离,说道:“我要朝南而下,去找几个朋友。”
微微点点头,君不离亦是同样望着凤歌的双眸,嘴角弧度平缓:“看来,我们要在这里分别了!”
转身,君不离从杨天奇的手中牵过一头白马,说道:“你一个人上路,路上定会有诸多不便,这头马你牵去,一路多加小心!”
“谢谢你!”凤歌由衷地感谢道:“你也一帆风顺!”
墨瞳似玉,男子淡淡一笑,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他点点头,随即与杨天奇等人翻身上马:“那我们就在此别过,再见!”
调转马头,身后,凤歌却出声叫住了他。
“等等!”
面带疑惑,君不离回过了头来,狐惑地看着凤歌,问道:“怎么了?”
“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眸中闪过一丝讶异,君不离看着凤歌十分认真的表情,有些错愕,半响,他终是淡淡一笑,却有些惆怅:“若是有缘,就会相遇!”
“我知道了!”凤歌眸光一沉,十分认真地说道:“下次若是再见,希望你能接受我的报恩,还有,也希望你能告诉,你的真名!”
咫尺,马背上的男子一愣,表情有些意外和复杂,而他身边的两人,也是面色一凝,紧张了起来。
难道,她看出了什么吗?
下一瞬,凤歌却对他弯眉一笑,那笑容纯真无害,那么灿烂,竟有些耀眼,她拱手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一怔,君不离终是展颜一笑。
后会有期!
“驾!”
一踢胯下,马蹄翻飞,激起尘土,顿时飞奔而出。三道影子越想越远,渐渐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直到君不离的身影消失殆尽,再也看不见了,凤歌的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消失。
凤歌牵着马,走到一棵树下,轻声道:“出来吧,陈将军。”
不远处的一棵树后,陈炳儒脸色微微一变,转而从树后走了出来,有些惊讶:“你早就知道了我跟着你?”
凤歌淡淡一笑,说道:“我没那么大的本事,也是刚刚才发觉的。”
转头看向陈炳儒,凤歌问道:“你这样来找我,左丘秦知道吗?”
面色一变,陈炳儒有些尴尬:“对不起,殿下他……不过你且放心,殿下以为你已经中毒身亡了,所以没有再派人来找你。”
目光在凤歌的身上一扫,疑惑道:“你的伤,没有什么大碍吧?”
“我原本也以为我会没命了,不过好在我命大,没什么大碍,谢谢陈将军关心了!”
“哦,”闻言,陈炳儒面色稍稍放缓,心里放心了下来,见凤歌一身男装,又回想起昨晚的那一幕,问道:“你怎么在宫外?昨晚的事,你告诉赫连幽了?”
凤歌十分坦白地点了点头,说道:“是的,我将这件事告诉皇上了!”
脸色微微一变,不过,陈炳儒也是料到了定会如此,并不觉得意外。
却见凤歌沉下了脸色,说道:“北筱国既然与南凤签订了盟约,就应该遵守承诺,依则办事,而你们北筱的作为,根本就没有将两国签订的盟约放在眼里,陈将军,你救过我一次,我敬你是一条英雄,却没想到你竟为这样的主子办事,助纣为虐!”
“娘娘,”陈炳儒脸色有些难看,他微微沉了脸道:“你我各位其主,道不同而不相为谋,也许在你看来,太子殿下的行为有些卑鄙,可是在我看来,太子殿下他是为了北筱的苍生,他这样做,也是为了能让北筱的百姓过得好一点罢了。娘娘是你南凤人,自然向着自家,而我则是北筱人,自是要衷心于我的国家!”
“你错了!”凤歌摇头道:“我这样说,并不是因为我是南凤人,即使我是北筱人,我同样也会这样说,因为不管你们出于何种目的,若是引起战争,到头来,受苦受难的还是无辜的老百姓。如今四国都还算和睦相处,为何不继续和平地生活下去呢?统一天下,对于你们来说,真的很重要吗?”
闻言,陈炳儒先是微微一愣,随即,他垂下了双眸,眸色黯了几分,叹息道:“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是我也有我的信仰,我身为北筱人,自当为北筱竭心尽力,身在这样的一个乱世中,想要永久和平,又谈何容易?我坚信,只有统一了天下,才会有真正的、永久的和平,我始终这么相信着,总有一天,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凤歌微微有些意外,她没想到,这个看似强壮的男子,内心里却有这样一个愿望。
“既然你这么想,我也不便再多劝什么,只希望你选的这条路不是错的!”但愿到时候,你不会太失望……
这个世界,只要还有利益在,就还有会斗争。
说着,凤歌轻巧地翻身上了马背。
“你要走?你不回南凤宫了?”陈炳儒惊讶道。
点点头,凤歌说道:“我已经不是容妃娘娘了,我叫凤歌,只是一个普通人,你不要再叫我‘娘娘’,直接叫我的名字吧!”
“那你要去哪里?”
坐直了身子,凤歌眺望向远方,淡淡道:“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天下之大,我想,总会有一个能够容下我的地方!陈将军,保重了!”
一抱拳,在陈炳儒的视线中,凤歌弯身摸了摸马儿的头,尔后,一策马缰。
“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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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