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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书名:侧耳听风声 作者:侧听风声 本章字数:1018字 更新时间:2020-02-08 22:48
    霎时一阵风轻轻吹过,那唯一印证着昔日之繁华的锦布也终于在勉强摇晃了几下后支撑不住飘飘落下,很快的便被那拥挤的人群踩于脚下。好一阵揉踏,那锦布已不辨颜色,只依稀能看见那边角处一个梅花状的图案,孤独而凄然。
    “那可是梅花山庄的标志!”恭恭敬敬站立着的白易不免惊呼出声。
    其旁端坐的人则平静的看着楼下发生的一切。
    “昔日的梅花山庄何等的风光,就是在门前吐口唾沫儿怕是也没人有这个胆儿,如今竟成了这般光景”,尉迟然悠悠抿了口茶继续道,“想来这世间也没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所以啊,这人生在世,应当得行乐时且行乐。”
    华瑜淡淡一笑,“福祸朝夕见,虽不可预知,却可以提前绸缪,若是眼光放长远些,一庄上百人又怎会困死在徽州城内?”
    华瑜说完,尉迟然悠悠一叹,“只不知我这眼光可是放得长远?”
    华瑜一笑,不置可否,尉迟然挑了挑眉,“这庄主我也是认识的,模样倒是真不错,却怎的这般没眼光。好好的生意不做,却来趟这趟浑水,当真以为太子是等闲之辈?莫怪乎被困死与此。”
    华瑜眸光飘渺,落日的余晖落尽那深沉的眸子里,韵起了一片橙黄,嘴角微微一勾,看向尉迟然笑问,“太子其人,你可看得透?”
    尉迟然一愣,浮想起那个一身黑袍之人,难得的沉默了,良久后才极其认真的道:“远远的见过一面,却是终身难忘!”
    华瑜一笑,端起了茶杯,一饮而尽,“如此大的灾情,岂是区区知州隐瞒得了的?可莫说是皇上那儿,就是我各地部下的人也没察觉丝毫风吹草动,硬是足足瞒了有月余。”
    尉迟然撇撇嘴,“早些知道那老皇帝最多训斥训斥,可是如今闹出这么大阵仗,呵,那清督王怕是再也入不得皇帝的眼了,此次派清远军来剿杀就可见一般了,不过梅花山庄倒是跟着倒了大霉。”
    华瑜笑笑未在言语。清督王,他从未放在眼里,而太子……
    生平得遇一劲敌,是幸亦或是不幸?“我说张大人,听说你被师傅下了夜降,幻境中见着什么了”,慧遥一边加着柴火一边好奇的问着昏睡了一整天后匆忙赶来的人。
    张大人听罢浑身一抖,怒道:“多事!加你的柴火!”
    一旁捣药的吴石由于带完路后跟着就下山了,显然不明就里。阿弥微微一笑,难不成还真看见了狼人?手上却是没停。
    躺着的病人满脸的歉意与感激,莫说那溃烂的伤口看着异常可怖,就是那脓水也是异常的腥臭难闻,前面好几个士兵都是捂着口鼻麻着胆子匆匆敷了点药就了事,生怕多呆上一时半刻,而这位小姐则是认真的用温水一遍遍清洗过后才轻轻的敷上药,全身那么多处溃烂,她细心的一处也没落下,毫不顾忌那散发着恶臭的脏污,甚至自始至终连眉头都没抬一下,那本是用来抚琴弄墨的白皙双手经过那满身的溃烂带起一片片清凉与一阵阵心安。
    那满身的烂疮,以无一丝完好的肌肤,再加上那弥漫的恶臭,张大人几欲作呕,转过了脸,好半天才吐出几个字,却是朝着阿弥,“你还是不是女人啊?”
    阿弥微微一笑,“大人,你若是看不得这些,怎么不呆在茅棚休息?”
    茅棚?明显的,张大人脸上的血色开始慢慢散尽,甚至瞳孔也有那么一阵剧烈的收缩,像极了那圆月,显是想起了什么骇人的东西。好半晌才回过神色来,看着阿弥干瞪了几眼后从牙缝你挤出几个字,“尉迟然!他最好哪天别落到我的手里,不然有他好果子吃!”
    “你最好期待这话不要被师傅知道,不然就有你的好果子吃了”,远远的慧遥走了过来,眼中不无戏谑,可只要是知道尉迟然其人的,都知道那看似平常的话语却是多么的骇人。
    “怎么,你要告密?”张大人看着慧遥几分心虚的试探,早没了刚刚的底气,对于尉迟然的手段,他刚刚尝试过,此生,再不愿有第二次。
    “呵,自从上次告了三师兄的密,师傅拿三师兄试药,那真是惨不忍睹啊”,慧遥说着抱了抱手状似害怕的看着张大人,“那以后我可是发了誓不再告人密了的,你算是运气了。”
    明显的,张大人松了口气,尉迟然这个人最好眼不见为净,其人,太过恐怖,而他,惹不起,但躲得起。
    慧遥几步间已走到了阿弥身前,“阿弥小姐,这些活儿我来做吧,你一边儿歇着就好。”
    阿弥摆了摆手,“我不懂药,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你去帮吴石吧!”
    慧遥一点头,也不多做劝说,捣鼓起那一大推的药草来。
    最后一处伤口抹上了药后,阿弥轻轻搓了搓手,状似无意的问道,“这漫山的云英,可是有药用?”
    “那是自然,云英容易存放,治外伤药效最是好了,”,吴石一边捣药一边连连叹气,“只是这云英可是害苦了百姓了啊。世人只道是鹏鹊害人,其实鹏鹊何尝不无辜。那漫山的云英,莫说是只食鹧鸪草的鹏鹊不可幸免,就是其他鸟雀也难免波及。这场疫病,说来其实也是人之祸啊!”
    张大人听罢点点头,表情讷讷的,“若是早知道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慧遥不屑,“这世上哪里来的那么多早知道。”
    阿弥则是眼神微闪,嘴角嘲讽,云英即是可以入药,那么早知道会如此,也是有人要种的,区区徽州和那万里江山比来,委实算不得什么。只是,这么早就开始备战了么?
    战火连天,成了谁?败了谁?最终,苦得不过只是百姓。
    那一角的寂静无人察觉,只留那绿衣女子一脸的茫然和那一下一下,不轻不重,不急不缓的捣药声。
    而在异样的安静下一声尖细的叫声则显得尤为凄厉突兀。
    几人闻声纷纷出了屋,开阔的空地上,一夫人披头散发,发疯似的怒骂,一旦有人试图靠近就扑上前撕咬。
    “张家媳妇,快别这样了,牛儿已经死了”,一旁一个老婶子出言劝道。
    众人这才看清,妇人怀里赫然抱着个孩子,全身溃烂,却不哭不叫,显是已死多时。
    见妇人对于老婶子的话充耳不闻,一名士兵上前道:“死的一律要焚烧,你不要再冥顽不灵了!”
    妇人手一收,将孩子抱的更紧了,目光凶狠防备的看着来人,“谁敢烧我儿子,我就要他的命!”
    之前被咬了的几个兵士还在滴血,一时间竟真的无人敢上前。一个快疯了的女人,什么都做得出来,这点没人怀疑。
    一旁老婶子见了心一酸,抹了抹眼泪对着士兵道:“她啊,日盼夜盼,都三十了才盼得这么个孩子,孩子才出世,爹就死了,这孩子可是她的命啊,孤儿寡母的好不容易将孩子拉扯大,可现在孩子也,也”,哽咽了半晌才继续,“她啊,是个苦命人,要不,要不就别烧那孩子了吧!”
    人心都是肉长的,士兵也是人,几分犹豫后士兵为难道:“这是大人下的严令,我们也违背不得啊!”
    妇人听罢,狠狠道:“哪个大人!疫病四起时他干什么去了?他要敢动我牛儿,我就跟他拼了。”
    “是我!”淡淡的一声回答紧接着妇人的话语,一青袍官员从众人身后缓缓走来。
    “从事大人!”众士兵连忙让开行礼。
    从事点点头后看向妇人,妇人一见徐寅就破口大骂,“狗官!只知道躲在城头,死的应该是你!是你!”字字狠厉。
    从事则是沉默无言,眼里满是悲哀,一旁士兵有些看不下去了,“你休得冤枉从事大人,自从发了疫病起,从事大人就和大夫忙着找病因,对着病者也毫不避忌,那些流脓溃烂的无人敢碰,从事大人不顾自身亲自为其敷药,还分发了自家的粮食,这些我全是看在眼里的!”
    妇人发狠,“可我的牛儿,才三岁不到啊,多么无辜,要不是你们锁了城门,我牛儿早就出了城,也就不会死了。是你们,是你们无能!”怒骂到了后来已是嚎啕大哭,撕心裂肺。
    从事面色沉痛,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眼神中缓缓曲下了身子,竟是双膝跪地朝着妇人缓缓一拜,“孩子必须烧,否则会有更多的人感染,会有更多像牛儿一样的孩子感染!”说到最后几个字加重了语气,“将孩子带走。”
    得到从事的命令,几个士兵立刻上前,几番拉扯下终是将妇人手中的孩子抢走了。
    死后焚尸,一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如何承受得住这种痛,一声厉吼划破长空,血红着双眼,不管不顾的朝着从事冲上来就是没命的啃咬,一口下去就咬破了衣襟,鲜血如注,而从事仍旧跪地不起,任其发泄,众人见状连忙拉扯,可妇人发了疯般撕咬,而从事又毫不闪躲。终于一个焦急的声音传来,“大人也刚刚亲手焚烧了自己的儿子,为的就是不让更多的孩子死于疫病!”
    声音一落,众人皆看向那满身是血的从事,几不可置信,亲手焚子,这样的痛,如何承受?而妇人虽张着口却也渐渐不再动弹,任由人拉扯开,嘴角挂着殷红的血混着那无声落下的泪,嘴一张一合麻木的呢喃,“牛儿,牛儿……”
    从事看着妇人,感同身受,朝着她躬身一拜后起身离去,背影蹒跚。
    一众人离去后,老婶子连忙走了过来,却不知如何安慰,只一下下擦拭着妇人的脸。这宝贝命根子都没了,如何活?
    不远处吴石目睹眼前一切,满脸的伤痛,“只怪我医术不济,若是早些知道九叶草能救命,也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你也无需自责,这啊,人各有命,好再剩下的人都救活了!”张大人几分不忍,出言安慰。可这不提还好,一提吴石则是更加难过,口中木木呢喃,“四十余万啊!如今仅余六万人,只六万了啊!当真是十镇九空,十户余一啊!”吴石的话语带了哭腔,“村头王家,一家八口,全没了,就连家里老吠的黄狗也跟着没了声儿,隔壁家好久都没听见孩子的哭声了,酿酒的老黄家,门户大开,门前都结了好厚一层蛛网,他们全没了啊!这些天躺在床上,听不见鸡鸣连虫叫似乎都没了,那样的安静,静的人心慌啊!”
    吴石默默的流泪,却是没有勇气上前安慰妇人,他害怕妇人抓住他的领子骂他医术不济,救不活那孩子。
    天灾面前,人总是那般的无力!
    逝者已逝,而生者需要多大的勇气继续活下去?
    这样的场景,却是比那浴血厮杀的战场更是叫人心寒。
    远远的一声婴儿的啼哭传来,只见一绿影缓缓走来,“大嫂,这孩子已经没有家了,你,可愿抚养他?”
    麻木的妇人这才抬眼看了看还在襁褓中的婴孩,痴痴的看了很久很久,直到众人以为她不会有反应之时缓缓接过了孩子,如捧珍宝,轻轻拍了拍孩子后背,“孩子,你以后就叫牛儿。”整整三日,活的医,死的烧,整个徽州异常的安静,悲凉。
    州府内,华瑜静默站立,徐寅则躬身禀报,“大人,城中幸存六万二千一百八十七人,男,四万一千六十人,女,二万一千二十七人,其中六十八个孩子已无父无母,无家可归。这些全部登记在册,请您过目。”
    华瑜接过徐寅手中一摞册子,细细的慢慢的翻看,良久后道:“你认为应作何处理?”
    “当下最该做的就是重振百姓信心。每家每户要发足米粮和药草,无家可归的要收养,尤其是孩子和老人,要加派人手照料,还有最好向皇上请旨减免赋税以安人心。”
    “恩,那就按你说的做,这期间便由你暂代知州一职”,华瑜说完将手中册子递给一旁白易。
    “是!”徐寅立即回道,可是却是杵了半天没有离开,低着头,面上神色复杂。
    华瑜见状一笑,却未开口。倒是徐寅沉默半响后终于脱口而出,“大人,您此番为何前来?”
    华瑜一挑眉,“哦?”
    “那日城头之上您说的上京来的医者和米粮为何迟迟为至,反倒是清远军骑兵匆匆赶来?”此刻徐寅已是抬起了头,直视华瑜,语气中隐有质问,“皇上,皇上他可是想舍弃徽州?”
    “清远军行至河谷时就已经撤了回去,你这么快就知道了!只是这样的问题,你,不该问。”华瑜看着徐寅,语气平淡,眼中神色莫辨。
    “下臣心知不该问,可不得不问!”
    见徐寅坚持,华瑜淡淡道:“如你所见。”
    好一阵沉默后徐寅默默地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大人,这三个头,我是带徽州的百姓磕的,谢大人不弃徽州!”说完,取下头上乌纱,“只是我再无意为皇上为朝廷做事。”
    华瑜则是直直的受完三个头后哼笑出声,语带嘲讽,“若做官是为了皇上和朝廷,那趁早作罢却是好事,免得苦了百姓。”
    徐寅闻言一颤,抬眸看向华瑜,只见那深邃的眼眸中毫无半分嘲讽之色,而那周身气度却似能纳百川,忽地心间有什么东西鼓动起来。正此时,头顶又传来那平淡的声音,“是弃官故作逍遥闲人,还是为了百姓而留下,徐寅,你可想好了?”
    华瑜问得极慢,而那一字一句却如一柄重锤一下一下敲击在徐寅的心间。半响的怔愣后,徐寅似被那重锤敲醒了般极其认真的戴上了官帽,又是极其认真的磕了一头后道:“下官领命。”
    只短短几个字,却是答得异常的坚定。
    华瑜微笑,“如此甚好,此次回京我便禀明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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