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内庭,绕过绣花屏风,却只见屋内的梨花榻上空空的,遂又去到内室,仍不见阿妈,不是说阿妈在屋内等她么,怎么不在呢?阿弥回头唤道:“拉娅,阿妈在哪儿呢?”
半天没有回应,阿弥回过头,拉娅早不见了身影,只沙幔张狂的飞舞,可奇怪的是她却感觉不到有风。阿弥心下微急,大声呼喊起来:“阿妈,你在哪儿?拉娅,阿妈,阿妈……”
可无论她怎么叫换,回应她的只有她自己的回声。
阿弥焦急地在浦婀宫四处搜寻,偌大的宫殿却不见一人,平日的宫人都不知去向。整个宫殿安静至极,除了阿弥略带哭腔的叫换再无一丝声响,似乎就连平日聒噪的鸟叫声都没了。找遍宫殿各处,阿弥惶急的奔向殿门,可无论如何用力都无法推开那两扇虽然高大却并不厚重的木门。阿弥一边叫着阿妈,一边甚至开始用脚去踢,用手去抠,那样的用力,折断了指甲,划破了指头,可是木门仍旧纹丝不动。阿弥力竭,回过身倚着殿门喘气不只,这到底是怎么了?正这时,抬眼望去,殿内是一片血红,帘幔上正滴滴答答的滴着粘稠的红色液体,白色的屏风早就染成了鲜红,屏风上绣的猫儿甚至面目狰狞的看着她,灯盏横倒在地上,香炉也被掀翻,庭中花草已被踏成泥泞,阵阵恶心的血腥味弥漫着整个大殿。
这到底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不,不要。”一个纵身,阿弥直接坐了起来。
白色的床帐,没有任何的花纹,一旁不远处的薄纱灯盏内明晃晃的烛光微微跳动,她怕黑,从三年前开始,就一直很怕黑。
微微叹了口气,擦了擦早已汗湿的额头,原来是做梦,这样的梦她已经很久没做过了。闻声而来的钟相大步走到床前,他就觉得阿弥今天怪怪的,一回来什么也没说就回屋睡下了。女儿越是这么安静,他就越是担心。
阿弥看了看钟相道:“阿爹,还记得桑桑么?”
也不等钟相回答,阿弥又继续道:“小时候我和桑桑两人为了看天山雪莲开花而在大冬天攀上了天山顶呢!”
阿弥语气平淡,说得轻松,可钟相却听出了一声冷汗。天山极其寒冷,再加之冬季时山中的野兽是异常凶猛的。一般人若是没做好充分准备都不敢轻易去攀越,而两个小孩子却为了看雪莲开花只身前往。饶是知道阿弥平安无事,但心中都不免有些后怕。缓了缓道:“就为了看雪莲开花?”钟相不明白,不过就是朵花,两个小孩子为什么就非要那么冒险!
说到雪莲,阿弥的脸上浮起了丝向往,“阿爹有所不知,雪莲开花是难得一见的。大朵的硕白开在雪山顶上,纯洁得无一丝杂质。那是怎样的美丽啊!只是却只是听说而无缘得见呢!”
钟相喃喃,“无缘得见么?”
阿弥淡笑:“是啊,我和桑桑好不容易攀上了雪山顶,可是雪莲却未开花啊。而且,我们也没力气下山了。只相互靠着在雪山顶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就到了家了,阿妈和乌屠大叔都被我和桑桑吓到了,也没骂我们,反倒做了好多好吃的糕点。只是从此后我们到哪里都有人跟着,再也没能去过天山了。”
钟相听到这里,豆大的汗珠自额头滑落,若是月娘没有及时赶到,两个孩子只怕是要永远的睡去了。抬起有些发颤的手怜爱的抚摸着女儿的头,一下又一下,良久才道:“那么冒险,值得么?”声音略微沉闷,似乎是自己轻声呢喃。
顺势躺进了钟相的怀里,阿弥道:“后来我也曾多次想过值得么?那么冒险攀上雪峰,而那圣洁的雪莲却不一定会开花。可是若是不冒险去看看,又怎知它开没开花呢?不试试,我又怎能甘心啊!”
钟相轻叹,不试试,又怎能甘心?可这世间总会有太多的不甘。
一时间父女二人都沉默了。
顿了顿,阿弥道:“阿爹,女儿想做的事阿爹可会成全?”
钟相倒是没有觉得意外,只温和的道:“找到你的雪莲了?”
阿弥淡笑点头:“找到了,靖南王世子,华瑜。”
意料之中,钟相沉默了半晌,之后看向阿弥,叹息道:“弥儿,此子非池中物啊!”
阿弥神思恍惚,若不是三年前的偶遇,恰巧让她看见了华瑜与昌北郡王,或许她也会如世人般被他表面上的与世无争骗了过去,可是好巧不巧,这般秘密就是被她窥得了。低头轻叹,良久才道:“阿爹倒是看得透彻。”
钟相只听得阿弥的声音低低哑哑的,再次叹息:“是明珠总是难掩其光华,那样的人,那等气势又怎能藏掖的住?只是此间才能辈出,你若跟了他,前路荆棘啊。”
“阿爹。”阿弥轻唤了声,将脸埋进了钟相的怀里不再言语。
钟相抚摸着阿弥的背,亦不再多言。他这个女儿啊,虽说性子淡淡的,可真要做什么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他无意阻挠也无力支援,唯心中祝福她。
依旧是一身绿衣,只是袖口领间的花纹略微不同,阿弥仍旧是靠窗而坐。多年来形成的习惯是难以改变的。
而离三娘,永远的红衣红裳,浓妆艳抹,依旧那般没心没肺,对坐在阿弥身旁,道:“我已经派人约了他了,来不来就不知道了。”
阿弥不语,慢慢抿了口茶。
离三娘撇了撇嘴,“今日把酒换成茶了啊!那个畅饮不归的钟阿弥倒是去了哪里?”说完一脸的玩味。
阿弥慢慢放下茶杯,想了想后居然很认真的道:“我怕他不喜欢饮酒之人。”
离三娘几时见过这样的阿弥,一时有些不适应,哀怨道:“为着个男人,你这样委屈自己值得么,何况若是真嫁给他了可有得你受的!”
阿弥看了看离三娘后又看向了窗外,这样大的雨倒是不多见的,打在窗上沙沙作响,一些雨滴已然溅了进来,飘落到她的衣衫上一点点晕开。
良久,离三娘以为阿弥不会再接话时她却开口了,“既然我选定了他,那么我就愿意为他而改变,只要他喜欢就好。”
这下换离三娘沉默了,阿弥虽说得淡淡的,但每个字都清晰坚定,她知道她一定说到做到。或许在旁人看来,一个女人规规矩矩,紧守妇道本是理所应当的,可只有她知道那对阿弥是一种怎样的桎梏。一只自由惯了的鸟儿若是被关进了笼子中它可会快乐?那是一种怎样的牺牲?
一声叫唤打破了屋内的沉默,小二急急推门进来道:“来了,来了。”
阿弥和离三娘不约而同看向门外,一袭白衣的华瑜正缓缓走来,纵使外面倾盆大雨,可他却未被淋到丝毫,清逸卓然,仿若仙人一般。
好个靖南王世子,的确是个人物,离三娘心中暗暗赞叹,起身迎了上去:“世子光临,有失远迎,是三娘的不是。”
华瑜淡笑道:“哪里哪里,离三娘闻名上京,多少人千金难得一见,今日能得三娘相迎实属在下荣幸。”
离三娘呵呵笑了起来,“世子说笑了,里面请,我啊这就去布置些酒菜好好款待您。”说完一步三摇出了门去。
华瑜径直走到阿弥对面坐下。
阿弥倒了杯茶递了过去,道:“刚到的新茶,你尝尝。”
华瑜接过茶后未立即饮用只缓缓放下,而后笑看着阿弥道:“钟小姐何以会相约在下?”
他的脸上虽挂着笑可那样的笑虽然温和却也是那样的淡漠,就仿若一张面具罩住了他,让人看不真切他的人,他的心。
阿弥收了手看着华瑜,那样的笑让她不悦,他越是那般,她就越想剥开他看个清楚,无论是黑是白。
“自先皇后去世,太子一脉略显单薄,但明正自然是言顺的。三皇子乃现皇后之子,又封了清督王,还有个清远将军做娘舅,太子想要顺利登基也未必就是那么容易的事。再加上,汝阳王和鲁国公相互勾结,西北的羌图和南边的大夏,而当今圣上身体也大不如前,以后怕是不会太平啊”,一字一句,毫无停顿。
阿弥还在继续说,华瑜却是不想她开口便说的是这些,这般言语岂是可以随便说得的!而她竟然就这样轻轻巧巧,平平淡淡的说了,还说的那般自然,似是拉家常,遂微皱起了眉,道:“钟小姐,有些话说来怕是不妥。”
阿弥却是不停,“这样看来哪一方似乎都势均力敌,只不知世子是站在哪一边?”
见华瑜沉默,阿弥继续道:“不过依我看,这站哪边都不好呢!时势造英雄,替他人做嫁还不如……”
未等阿弥说完,华瑜厉声打断,逼视着阿弥,先前微皱的眉此刻以舒展,面上再无什么表情,可反倒是这般气势更叫人畏惧,换做旁人怕是被吓到了,倒是阿弥却不以为然,反倒似笑非笑的道:“二十万镇远军圣上虽有所忌惮却也未必就那般担忧,想着自己手上兵马四十万,再加上征西大将军的二十万驻军以及上京卫军万余,自是有绝对优势,殊不知这二十万之外还有二十万,昌北郡王明面上与世子势同水火,私下却是同气连枝呢!”
说到此阿弥抬眼看着华瑜绽出丝笑来。她就是喜欢直接挑明,那般藏着掖着,话中只说三分意从来就不是她的作为。
华瑜看着阿弥,这样的笑同样让他很不舒服。一个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仿若一个是生活在黑暗中见不得光,而一个是沐浴在阳光下容不得半丝黑暗侵蚀。他沉默不言,只是看着阿弥的眼神越发的深邃,她的笑仍旧是那般淡淡的,仿若看透了一切,让他无所遁形,一点点挑出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握着杯子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那一闪而逝的杀意阿弥看得分明,可也只是一瞬,那双深邃的眸子又恢复平静,再也看不出丝毫情绪。这样的一个人,若不是她将事情挑的这么明怕是很难会有什么情绪波动的吧!
阿弥心中几分无奈,她喜欢的人有那么一瞬想杀她呢!
华瑜看着阿弥了然的神色头一回不知拿这样的人怎么办。她,相貌平平,唯肤色白皙细嫩,没有任何修饰,即使面对此刻的他,她眸间依然淡淡的,从那样的一双眸子中,他甚至看不到任何欲望,嘴角勾起了丝笑,道:“不想在下在小姐眼中却是如此透明,却不知小姐意欲何为?”
凌厉之气掩盖了之前的温和,华瑜虽还是笑着,可那样的笑冰冷之极。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吧!阿弥直直的看着他,一字一字地道:“我愿助一臂之力,帮你完成心愿。”
华瑜笑容扩大,顺势端起了茶杯道:“条件?”
“娶我。”
轻轻脆脆的声音异常清晰的传来,华瑜笑容凝在了嘴角,那弧度微弯,却更像是嘲讽一般。这天下间哪有人没有欲望?
空气似乎凝结了一般,阿弥忽的感觉有些冷,思绪突地有些恍惚,直到一双修长的手出现在眼前,伴随着他低低的声音:“如你所愿。”
阿弥伸手接过他递来的玉珏,低头看去,玉质普通,仅其上刻着些简单的花纹,并不是什么好玉。她细细的抚摸,抬眼看向空落落的前方,他,已离去。条件谈妥,他没有丝毫的停留。这样的一个人啊!
离三娘端菜进来时早没了华瑜的人影,撇了撇嘴道:“害老娘白忙活了这半响,人都没影儿了。”
将菜随意的放在桌上,斜眼便瞟见了阿弥手中的玉玦,心中一喜,道:“成了?”
阿弥不言,只食指轻轻摩挲着玉玦,其上甚至还留有他的余温。
离三娘见状大笑:“丫头,有你的啊,这么就逼婚成功了啊!”
看着离三娘那一脸的玩笑样子,阿弥也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中含着对未知的莫名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