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局已定，榻上的煜帝终究是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徐公公，他快到了吧。”
徐公公皱起眉头，也颇为无奈的回道：“回皇上，此刻怕是已入宫门，不多时便会到达此处。”
“那孩子，也是朕对不起他，也罢，替朕更衣。”煜帝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暗色，更显苍老与憔悴。徐公公闻言也不敢多说，老实的为其更衣，又把他扶到了龙椅之上。一席金黄色的龙袍着身，并无往日的气度与霸气，反而更将面色衬得暗黄，一双形容枯槁的大掌，骨节根根分明，紧握在龙椅之上，却是使劲了力气，才维持住如今端坐的模样。
“这殿内太过暗沉，去，把殿门敞开。”煜帝低声说道。徐公公立刻佝偻着身子走到门前，将殿门大开。光线照射进来，让人眼有些受不住的微眯，半晌之后才看能看清眼前的事物。只见煜帝嘴角噙笑，淡淡的说道：“你来了。”
门口伫立一男子，年约二十上下，剑眉星目，俊美异常，更为难得的是，此人竟与煜帝有个三分相像，只是眼神却更为冰冷。只见他一席银色盔甲，手握一汉白玉萧，在午时的烈日照射下，反射出阵阵光芒，更为耀眼。
“看来倒是让你久等了。”
二人话语间一来二往，竟有些奇异的默契。看似平常，实则内里暗潮涌动，蓄势待发。
“怎么，见到朕也不行礼？这就是你身为臣子的规矩么？”煜帝突然双眸一闪，十分凌厉的盯住眼前的人，话语间也不由自主的带着一丝威严。
那路梦清却好似没听见一般，面露嘲讽，淡然的说道：“按照君臣之礼，清的确是没规矩了。但若眼前是将死的仇人，我又何需为之行礼？”
“大胆睿王！还不跪下！”一帮的徐公公冷不丁出声，尖细的嗓音回荡在大殿之上，却是异常的刺耳。
路梦清微眯双眼，此太监在煜帝身旁多年，可谓是他的心腹，背地里却干了多少丧尽天良之事。当年那一杯毒酒，也是这太监亲自端来，威逼利诱的逼着岚贵妃喝下身亡，若要报仇，第一个就该拿他开刀！
思及此处，手中破玉握紧，眸中怒气大盛。煜帝见状心下了然，淡然的开口说道：“徐公公，你下去吧。将门口守好，不许任何人进来。”
“是。”那徐公公看着睿王含着滔天怒意的双眸，浑身也是不自觉的一抖，当下也不敢多言，弓着身子，慢慢的退了出去。
殿内金碧辉煌，龙凤的纹样随处可见，更添皇家气度威仪。偏偏此刻殿内只有二人，一老一少，剑拔弩张，谁也不肯相让。
“十年了，你还是如此恨朕么？不论怎么说，朕也是生你养你的亲父。”煜帝开口道。
“哈哈哈。”路梦清突然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这世间最好笑的笑话：“父亲？打从你灭了洛家，杀我母妃后，你居然还能恬不知耻的说你是我亲父？！”
“住口！”煜帝突然激动的大喊，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一双大掌紧紧抠住龙椅上的纹路，十指连心，待指甲断裂之痛传入心间之时，才慢慢缓和了情绪。
“朕做的这些，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你根本是为了你的皇位，你的天下，你的野心！什么叫做为了我！”路梦清冲其大声吼道。
“你……你这孽子，你为何不理解朕的苦心！”煜帝颤抖的伸出手，直指面前的路梦清，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无奈，却又让人无法信服。
“苦心？呵呵呵，好，我现在有的是时间，就来好好听听你非要灭了洛家，杀我母妃的苦心！”路梦清慢慢逼近，站在煜帝身前，咬牙切齿的说道。
“你……唉，也罢，也罢！”煜帝见到他的模样，一口气险些没上来，重重的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朕的子嗣不多，宁儿又是那副性子，不适合坐皇帝。李贤倒是不错，可惜他有个不知所谓的母后。瑞王还小，他母妃又出身不高。所以朕由始至终，都是想把皇位留给你的。”
“呵呵，这就是你的苦心？为了将我推上皇位，所以灭了洛家杀了我母妃？”路梦清无法理解这种心情，恐怕无人能够理解煜帝所谓的‘苦心’。
“放肆！洛家势大，将来必定对你有所威胁，你母妃太过聪慧，对你也不是什么好事。要将你推上高位，就必须去母留子！”煜帝突然高声说道。
“我看你是老了，为自己的行径在找借口而已！”路梦清出声道，情绪却慢慢平静下来。一双眸子如一池春水般平静无波，淡然说道：“你所做的都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的帝位！若是为了我，你二十年前何故要杀张家满门？”
“你……你怎么……”煜帝大惊，惊讶的居然连一句完整的话语都说不出来。
“我怎么知道？”路梦清淡然说道：“二十年前，我四皇叔隐有谋逆之心，你为留住你的荣华富贵，你至高无上的帝位，不惜杀害张氏一族，以谋取宝藏来与之抗衡。谁想那宝藏你没得到，二十年后却被我拿到了！”
煜帝怔住，不发一言，表情却写满了不可置信。路梦清心内嘲讽，继而接着说道：“我本想拿着那一百万担火药，将你的暗夜王朝一并毁灭。还好是李贤提醒了我，这世上不是只有你能做皇帝。覆灭了你的王朝，谁知百姓又会处于何等水深火热之中。所以我将那火药收起，留做他用。”
“你此次入宫，居然不是为了当皇帝？”煜帝大惊之余突然反映过来，自己的儿子，十年后再也不是那个自己一眼就能看透的人了。
“做皇帝？呵呵，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做皇帝！”路梦清淡然一笑，继而说道：“是你把所有人都想得和你一样，才会以为我也日夜想着你那狗屁皇位！”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煜帝喃喃自语，他实在是不相信，世间竟然有人愿意放弃赤手可得的崇高地位，他不明白，他也想不通。
“不止是我，你一直防着的太子李贤，压根也没想过要步你后尘，登上高位。他出乎意料的比我还要恨你，甚至不惜对你下毒，谋你性命。你做人如此失败，当真没有反省过自己么？”
“不……朕不信，朕不信！你二人都不想做皇帝，那这帝位要给谁？给外人么？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煜帝剧烈摇晃着脑壳，显然是已无法独立思考其中利害了。
路梦清嗤笑，淡淡的说道：“恐怕你自己都不知道吧，你最轻视的李宁，却是本质上最像你的人。他一直在暗中筹谋，甚至不惜称自己有了爱人归隐山林，实则是在暗自部署，等着我和李贤与你斗得不可开交之时，再渔翁得利，坐拥天下。”
“李宁……宁王！”煜帝的双眼越来越涣散，在听到李宁之名时，却是浑身一阵，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是什么时候，这些孩子渐渐脱离了自己的掌控，而自己竟然浑然不觉？老了，老了，果真是猜不透，也敌不过这些孩子了。
“你放心，李宁虽然心机深沉，但却是个良善之辈，他坐稳江山，对百姓，对官宦，都是一件极好的事。待你死后，他就会被我拥立为帝，世上再无李煜此人！我不会杀你，我对你的报复，就是让史书之上，再无你名！你为了暗夜王朝做了这么多，但我却偏偏不让你名垂青史，若是日后野史之上有你的名字，也只会说你贪图一己之私，滥杀无辜，不惜杀害张氏、洛氏满门，更可毒死自己同床共枕多年的贵妃。如此大奸大恶之徒，如何治理国家，如何统领群臣！”路梦清愈发逼人，一双眸子染上赤色的火焰，恨不得将眼前的煜帝灼烧成灰，消散于世。
“你……”煜帝再也忍受不住，只说出一个字后，就气急攻心，一口暗红的瘀血从喉间喷出，染红了龙袍，也染红了桌上的众多奏折。
只见他一双手微微颤抖，缓缓抚上那一本本的奏折，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缓缓说道：“朕老了。你赢了。不过又有何用？赢了天下，你却输了美人。哈哈哈哈，究竟是谁胜谁负，你又怎知？”
路梦清双眼微眯，冰冷说道：“你什么意思？”
“呵呵呵，你总是会明白的……世上……总有你……必须舍弃的……东西……”煜帝说完再也无法支撑，头一歪，一代天骄，竟如此轻易地殁了。
路梦清紧抿薄唇，终究还是不够狠心，大掌一抬，将倒在龙椅上的煜帝双眸合上，心底却泛起了无限的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