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暾还是出征了,越过滔滔东逝的古道黄河,一路上,山大沟深,空旷寂静。兰淳依偎在胤祥怀中,静静的伫立远望,罔顾了大清王朝的兴盛衰亡,望穿了天道四时的更迭不已,却再也望不到弘暾的笑语欢颜……
“胤祥,历尽周秦汉唐,男人们一个个前仆后继,争天夺地,你方唱罢我登场,各领风骚数百年。到头来,都淹没在这泱泱时空之流,只在这万里疆山的某个角落里,争得一禺黄土埋身,千年宿草凄嘘。而此刻,你能告诉我,咱们的弘暾注定是同样的命运吗?”
“兰儿,不要这样,弘暾一定会凯旋而归!”
“呵呵,凯旋而归,胤祥,你知道吗?这世上也许最悲哀的事就是预知了自己的结局……”
怡亲王府中。
“阿玛,额娘!”弘暾进屋行礼唤着。
“弘暾,坐下吧。”兰淳瞧着他,指了指一边的方椅冲他道,眉心不禁微微一蹙,这孩子兰淳和胤祥欠他的实在太多了!
“恩!”他颌首坐下,“额娘,您和阿玛唤孩儿来可是有什么事儿?”
兰淳转回心神,笑道:“弘暾,你大哥已有子嗣了,你年岁不小了,也该到了娶妻的时候了,我和你阿玛给你定了门亲事儿,是佐领富察家的女儿,倒是个温婉的可人儿!”
他脸上浮起一丝羞赧,红着脸嗫嚅道,“一切本应凭阿玛和额娘做主!可是……”
“怎的?有话就说吧,阿玛和额娘想知道你的意思!”兰淳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猜到了他有话要说。
“自古贤者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自警,儿自幼就想向阿玛一样立一番功业,近来儿知道西藏战事吃紧,所以……”他看了一眼脸色已经暗下来的兰淳,顿了一下说道,“所以儿想带兵出征,为我大清征战沙场!”
“什么?”兰淳终于还是忍不住叫出来,“不行,弘暾额娘不许……”听完他的话,兰淳心下不禁一颤,激起满身的冷意……
“弘暾,额娘知道,阿玛和额娘欠你太多,可是,那可是血腥的战场,多少人有去无回,额娘怎么忍心看你……”心里一酸,兰淳掉下泪来,“弘暾啊!我懂事、体贴却苦命的孩子,你可知道,额娘的心里有多疼?额娘不能让你去送死……”
“额娘,儿知道您对儿子的歉意和爱护,可是儿已经长大了,从您离开时儿子就已经没有了童年,儿子怎能就这样一事无成了此一生,儿自小就想驰骋沙场,带兵杀敌……”
未等弘暾说完,兰淳已然控制不住自己,“弘暾,额娘不许你去……”
“大丈夫功业未成,何以家为?额娘若不许儿去,儿愿长跪不起!”
“你……”“啪”兰淳的手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落在了孩子的脸上,连胤祥也惊呆了……可是谁又了解兰淳心中那份难言的母爱……
“兰儿!”胤祥上前拉住了生气的兰淳,劝道,“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胤祥,你让我如何冷静?我是弘暾的亲娘啊!“一掌下去,兰淳瘫软的倚住胤祥的肩,脑际募地一空……
从养蜂夹道回来的时候,弘暾已经长成一个丰神俊朗的满家男儿,兰淳拼命地想要弥补他残缺的幼年,可他总温和的冲兰淳笑道,“额娘,我已经长大了,是惠儿,弘晓他们的二哥哥呢,那我就要有个做哥哥的样子才行,怎能把阿玛和额娘的疼爱都给占了去呢!”
直到今日……兰淳才惊觉……他是怎样捱过那些年的啊……突然间没有了兰淳和胤祥的疼爱,现在的他已经坚强地有些冷酷……
“阿玛,儿不想被别人瞧不起,儿不孝,儿惹额娘生气了,可是当彤姑姑告诉儿当初您和额娘被迫离开家的真正原因时,儿就发誓一定要为你们争气,成为你们的骄傲,再也不让别人来伤害阿玛和额娘!”这个孩子,把所有的伤心和委屈都闷在肚里,就是怕兰淳和胤祥忧心……
“弘暾,你可曾怨过阿玛和额娘?”胤祥静静地问着。
“没有!”他很坚定的摇摇头,接着道,“先前小,我不懂额娘和阿玛为何突然离开了府里,可我始终记得额娘叮嘱的,要我好好儿地听彤姑姑的话……到后来,慢慢长大了,我也就开始明白您和阿玛当年的迫不得已还有难言的苦衷!”他的脸上噙着淡淡的笑容。
“弘暾……”胤祥抚上他的面颊,哽咽的唤着他,泪,凝在眼睫,盈盈欲坠……
“阿玛,求您准许弘暾的请求!”
“弘暾,你是个懂事的孩子,阿玛知道你的抱负和理想,阿玛不会阻拦你,你去吧,可是记住阿玛的话,万事小心,平安归来!”
“是!儿子谢阿玛成全,可是额娘那里……”
“放心吧,阿玛会劝她的!”胤祥慈爱的笑望着他,缓缓摇摇头,“你额娘是疼你爱你,想给你所有的幸福!她会明白你的心……”
兰淳曾无数次的偷偷祈求上天,只要让自己看着他就好,只要能每日这样看着他就好……可是,他还是走了,为了他的理想,为了他的丈夫气概,撇下了兰淳,独自离去……
也许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早已命中注定了吧!无论你如何努力,都无处可逃……
浓霭香中,水云影里,皇宫金苑,宝录宫殿。万花开处御苑满,尽笑语俱乐春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怡亲王之女即日起晋封为和硕和惠公主……”
这,合该是兰淳命中的劫数吧!“弘暾,惠儿,你们都要离额娘而去吗?”
“兰儿……”兰淳刻意略去胤祥呼唤中夹杂的一丝歉疚和心疼,扬起眉角轻声问着,“怎了?”
他深深凝着兰淳,一语不发……
许久许久,才缓缓探手自他怀里摸出……明黄的锦帛煞时刺痛了眼线……
兰淳愕然,呆楞的任锦帛从手中滑落,“锵”一声击在地面……不信,惊慌,复杂的交织在脸上……血尘微落,漫天的枯叶加杂着干涩。那是一种危及生命之源的律动。
“兰儿……”
“为什么?胤祥,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弘暾已经走了,我怎能再失去惠儿?”
“兰淳……”拥着她的力道募地收紧。
兰淳不挣扎,亦没有表情,只是径自喃喃着:“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兰儿……”
胤祥望着兰淳不语,眸底盈着满满的愧疚……
兰淳猛地退开他身边,慌乱的摇着头:“你是她阿玛啊!是她亲阿玛啊!怎么可以?你就如此狠心……”
“兰儿,你听我说,咯尔咯那边执意要和亲,所有皇家格格以及王亲贵族里皆没有适龄人选,无奈之下,皇上才定下了惠儿!你也该知道,现下若驳了咯尔咯的面子,势必……”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惠儿要怎么熬得下去啊!”兰淳不听他的解释,无理地扬声斥着。
“兰儿,你冷静点,你……”
挣开他复又揽住兰淳的手,歇斯底里的喊着,泪水模糊,“又是冷静,又是冷静,我不要冷静,他不能夺走我的孩子,不能……
“兰儿,惠儿总是要嫁人的,四哥也确实是没办法了,再说,那咯尔咯部的汗王……”
“四哥,四哥,你的心里就只有你的四哥,你顾虑过我们吗?”正在气头上,口不择言吼出的话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你知道吗?胤禛已经死了,你的四哥已经死了,他是皇上,他是暴君……他虐待额娘致死,关押嫡亲兄弟……”
“兰淳!够了……”胤祥的脸瞬间转为浓浓的阴郁,深邃的眸底一闪即逝的阴霾,“那你要我如何?抗旨欺君吗?做个不忠不义之人,啊?”他狂炙的吼出,熊熊的怒火瞬间爆发。痛楚逐渐从身体内溢出,一颗心像是裂成了无数碎片,而流离的碎片,在心房内针一样越加的刺入,胤祥的身躯都开始微颤。
兰淳周身倏地一颤,整个人完全陷入了人呆滞……
“胤祥,他真的要这么做?”脑中轰然一声,气愤、伤心、委屈、不满……所有的情绪一并涌上心头,脑际募地一空,整个人陷入一片黑暗中……
被冷落在半空中的身体被他密密地包裹住,他俯下身子抱住兰淳,闻着他的气息我的委屈和寂寞全都涌了出来,哑着嗓子酸涩地问道,“胤祥,这怎么可以?他要毁了我们……”
“兰儿,他是皇上!我……”
“胤祥,我知道你的难处,我不介意,我也没有资格介意……”尾音消失在泪洒的哽咽中,是啊,兰淳凭什么?他本就不仅仅属于自己,他属于大清,属于君主!
胤祥发疯般地搂紧兰淳,在她耳边不住地低喃道:“兰儿,兰儿,是我不好,你是惠儿的母亲,从一开始我就不该答应他的,就算死在一起也好过现在的生离死别!”
兰淳心里留下了辛酸的眼泪,无言地搂着他,他的话声声敲击在兰淳的心扉上,那刻骨铭心的痛在全身飘荡,不要说如果,不要说倘若,这一生爱了就是爱了,错了就是错了,若没有遗憾又何来人生?
“胤祥,这场赌,赢的从来就是他,只因为他是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