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一根根的冰柱反射着阳光,将光线折入室内。
房间里,燃烧了一整夜的蜡烛化成一滩烛泪,烛芯跳跃,扑闪几下最终仍是淹没在烛泪里,卧室里,只剩下折射而入的斑斓光线,光线未到之处,依然漆黑一片。
那是黎明前最深浓的黑。
“夫人,你还好吗?”黑暗中,傲凌风低沉的嗓音传了过来。
慕容明珠有些莫名其妙,她能有什么不好的?
“劳相公费心,明珠并无不妥。”客套地回答着,慕容明珠敏感地察觉到,黑暗里,有人摸上了她的置于桌上的右手。
不假思索地,慕容明珠袖子一动,随身携带的银针贴着袖子滑到手中,不动声色地靠近了桌上不规矩的手。
随着她覆上那人的手,银针也跟着戳入那人的手背。
预料之中的惊呼却没有传来,那人的没声没息让慕容明珠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没得手。
然而手心里感觉到的湿热与随后而来的粘腻却告诉她,她并没有失手。
那为什么?
朝阳一跃而起,仿佛只是眨眼间,雅风苑便整个清晰起来。
虽然光线仍有些模糊,慕容明珠却清楚地看到,夹在她手中的,是傲凌风的手。
抬头,却对上一双带着疑惑的眼。
傲凌风不知道,她居然敢对他下手。
不,正确来说,是他没想到,她会有伤人的勇气。
虽然刚刚她已经承认铁翠兰的死与她有关,但是他只是以为,那是她让慕容翔手下的人做的,毕竟那个爱女如命的人为了慕容明珠可是什么都会做。
可是,手里传来的尖锐刺痛却让他幡然醒悟,她真的不是以前那个柔弱娇怯的慕容明珠了,现在的她已截然不同。
其实他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早在她一步步逼得铁莲香无路可走,逼得铁莲香和银霜反目成仇的时候,又或者是在她一脸哀伤地偎在他的怀里,眼里却含着笑意,睥睨着厥到在地的智儿。
或者更早,早在她苏醒过来,对他动手动脚的时候,他就该知道,她已经不是原来的她了。
若不是后来她一直规规矩矩,甚至有意识地跟他保持距离,他会更早就发现,她不是原来的她吧。
现在想想,还是因为铁翠兰的指证。
想及此,他也不知道该感谢铁翠兰还是痛恨她了。
若不是她……
罢,此刻再说这些已是事后诸葛亮,世上哪来的如果。
他还是把握现在为好。
只是……
貌似她的改变也太多了点?
看着手背上,一根银针反射着晨曦,在空气中轻轻颤动着,疼痛很尖锐,却在他的忍受范围之内。
但是,镇定如他,却依然比不上她。
皆因那人居然淡笑着,抽回被他覆着的手,然后……温柔地扬起笑容,眼角眉梢尽是少见的女人妖娆,仿如春花于这一刹遍地盛开。在他沉溺在她少见的真心微笑中失神的时候,狠狠地,将银针打得更深。
任由手掌被钉在桌面上,傲凌风瞅都不瞅一眼,面部改色,仿佛那不是他的手。
“夫人,你身上的娇蓝佳人……不碍事吗?”
耸耸肩,慕容明珠不在乎地撩起衣袖,层层布帛被掀开,莹白如玉的臂膀上,哪还有当初那触目惊心的蓝线。
“不要告诉我,每天晚上子时准点守在我的雅风苑外蹲墙角的人与你无关。”
真把她当成不谙世事的无知少女吗?
风雨不变地蹲在她的雅风苑里,就算再怎么迟钝,也会看到那明显的脚印吧。
偏生有人沉得住气,依然天天蹲着,等着她每日‘发作’的毒性。
刚开始的时候她还有些闲情逸致配合一下他,可是发展到后来,她都懒得再做戏了。
而傲凌风,明明知道她没有毒发,却仍是专心一意地寻找冰蓝遗珠,倒让她有些茫然,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傲凌风哑然。
原来她都知道了!
早在冷焰告诉他,所谓的救命恩人其实跟寺庙里掳走她的人是一伙的时候,他就开始怀疑,她中毒的真伪。
只是廖大夫医术高超,他说的话那是铁上钉钉,不容置疑的。
所以傲凌风不会怀疑,她的毒是假的。
他怀疑的是,娇蓝佳人这样狠辣的毒药,铁木振一个庸碌无为的人怎么可能会找得到?铁莲香后来的表现更是证明了他的猜测,所谓被下毒,其实是慕容明珠自己对自己下的狠手。
更何况,她手臂上的伤口走向是由外至内,而非由内至外。除非是她伸出手让人砍伤,否则就只能是她栽赃嫁祸。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却对她的所作所为生了兴趣,存了弄清楚的心。
而弄清楚真相最好的办法,就是按兵不动,静待事情的发展。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还没待她主动找茬,平素口碑不错的萧采灵却突然找上了她,甚至连智儿都中了毒。
而后,她的种种作为在在让他眼前一亮,简直称得上是耳目一新。
尤其是当她乔装打扮成他的时候,他更是大呼神奇。
乍一看,他差点没认出来。
因为那陡然拔高的身形,让他有一瞬间的晃神。
横看竖看,她也不是身怀缩骨功的高手,可狂玉茗却真真实实地站在他面前。看得到,摸得着。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个声音在心里叫嚣着,告诉他那就是她……他娇俏可人的小妻子。
于是,他将计就计地把冷焰撵出了藏宝阁,为的,就是让他回去查清楚,慕容明珠到底在不在府里。
结果也正如他猜测的那样,无论是谁去到雅风苑,碰上的都只是她身边的小米兰。
也是那一天,他认识到一个浑然一新的慕容明珠,狂玉茗与他朝夕相对的夫人截然不同。
她是那样的睿智,那样的聪明。
她步步为营,一下下把他哄入她布好的陷阱中,谈笑间,他那一百万两输得心服口服。
他也怀疑过,一百万两买回来的会是赝品。
但,他仍是毫不犹豫地买下了。
乃至后来,慕容明珠放手将冰蓝遗珠让给智儿的时候,他更是笃定了那颗珠子实属赝品。下药的结果却让所有人都惊掉下巴。
傲若智的毒解了。
彼时,后悔窜上心头。
不知道是为了他的误解,还是为了唯一的机会已经给了傲若智。
所以,当小米兰提出以血解毒时,他不可抑制地动心了。
如果那是唯一的办法,他不介意一命换一命。就算拿去交换的,是他的孩子!
他一直以为他懂女人,可是直到今夜——不,看看窗外大明的天色,傲凌风纠正道,应该是昨夜,昨夜发生的所有事情让他认识到——女人,果然是最复杂的人。
你永远无法预测她们脑中的想法,你以为你已经猜透了她,可是下一刻你会发现,其实你错得十分离谱。你的猜测距离事情的真相,远不止十万八千里。
难怪孔圣人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古人诚不欺我。
慕容明珠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身子,一反方才的轻松。
她怎么觉得傲凌风此时的表情怪怪的,没看错的话,他两眼放光……
两眼放光耶……
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他的脸上,比见到铁翠兰找她偿命还要来的诡异跟恐怖。
腹诽着,慕容明珠将随身携带的匕首拿在手中,藏在桌子下。匕首指向的地方,正是男人最宝贝也最脆弱的地方。
兵法有云,攻其必救之处,方是上策。
某人全然没发觉,她准备攻击的人是她名义上的相公,她要攻击的地方,关系着她一辈子的幸福。
傲凌风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从手掌里流出来的血已经在桌子上形成了一汪小小的血泊,沾湿了他的衣袖,他却仿若未觉。
小小地吸了一口凉气,慕容明珠不免心生疑惑。
难道……他没有痛觉神经的么?
这点倒是慕容明珠想象力过于丰富了。
人皆血肉之躯,傲凌风也不例外。只是他的忍耐力较常人强,加上此刻心思全都在慕容明珠往日的作为上,分神之下,疼痛也就变得不足挂齿。
这一夜,是他二十几年的岁月中最为精彩,也最匪夷所思的一夜。
从开始到最后,他刻意保持旁观者的立场,对萧采灵的哀怨求救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对慕容明珠的近似挑衅陷害的行为举止却几近纵容。
是的,纵容。
他从来没有对谁这么纵容过,就是傲凌云,他名义上的兄弟,即便是幼年最天真的时代,也不曾这般纵容过。这样的纵容,他却给了她。
一直到最后,他才发现,原来他以为的陷害并不是陷害,而是聪明的她先一步洞察先机,抓住机会将试图伤害自己的人早一步斩草除根。
这样的作风非常果断决绝,却让他由衷赞同与欣赏。
不是他冷情,强者胜,弱者败,弱肉强食本来就是这个世界最基本的准则。
更何况,纳萧采灵为妾无关风月,为的,只是她从傲凌云手中骗走的那个角落……那五分之一的藏宝图。
应该说,他的这些妻子,除了慕容明珠是父亲出面之外,其他的,无一不是因着她们手中的藏宝图。
如今,藏宝图已经到手五分之四,独独差了铁家的那片,他却突然心不在此了。
想当初,慕容翔找上门来提亲之时,傲府也并非如外界所传闻的那样坠入危机,而只是父亲贪图慕容翔许下的聘金分量够,因此半推半就地,便成就了他们这段姻缘。
一直不以为然,此刻却突然想向九泉之下,早已仙游的父亲说声谢谢。
感谢他当时的一念之贪,让他有了这么一个特别的妻子。
“人呢?还在家么?”等了又等,慕容明珠居然等来傲凌风越来越温柔的目光。
温柔耶!
那样甜得能溺死人的温柔居然会出现在便宜相公一向面瘫的脸上,真的是天下红玉,日出西方都没这么恐怖。
还是说,他也跟她一样,穿越了?
面前挥舞的纤纤素手带起一阵香风,傲凌风眨眨眼,才发现不知不觉间,眼睛已经盯得发酸。
“怎么了?”
靠!
怎么了?
居然问她怎么了?
她还想问他怎么了呢!
好好的摊牌,他突然发呆也就算了,还出现如此惊悚的表情,是想把她的灵魂吓回二十一世纪,以此来消灭她么?
看着慕容明珠无语的表情,傲凌风这才回神,一度停顿的脑筋才重新运作起来。
可是他接下来的动作,却让慕容明珠彻底无语,哭笑不得。
只因他没有任何感觉地提起手,一脸虔诚地握住她的手臂,没错,你没看错,慕容明珠也没表达错,真的是握住,还是用双手。
黏糊糊的血液随着傲凌风的动作流了慕容明珠半手臂,被血染红的银针却兀自在桌子上抖动着。
“你真的没事了?”
瞄了个咪的!
注意力放错地方了吧……
她怎么不知道,他不仅有疑心病,还有很严重的视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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