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深沉浓郁似泼墨的黑色驱逐了最后一线光明,星斗月移,夜愈深。
小米兰吹熄烛火,偌大的雅风苑瞬间坠落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里,混沌中,只有慕容明珠呼吸间淡淡的鼻息。
其实小米兰很担心,今夜过后,半月之期只剩一天,若是找不到解药,明日太阳升起,夫人的生命便真的危在旦夕了。
晚膳时,她担心得频频出错,招来冷管家的白眼无数。可是夫人却泰然自若,仿佛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一点都不在乎明天的到来。
她虽然有心让廖大夫取小公子的血为夫人解毒,可是她小米兰只是一个小小的丫鬟,她的话根本不会有人听进耳中,她的想法也根本不会有人在乎。
刚刚好不容易觑了个空,想要劝劝夫人,但夫人却张开樱唇,大大地冲着她打了个哈欠,一副困倦不已,需要休息的姿态。
无奈,她只得依了夫人的意,顺了夫人的心。
只希望明儿个一早,老爷已经找到了另一颗冰蓝遗珠,毕竟老爷的关心不像是假的,她跟着夫人嫁入傲家这么久,还从来没有见过老爷对谁有对夫人这么上心。
轻轻地叹口气,小米兰苦恼地摇摇头,放轻脚步,悄不做声地退了出去。
门,轻轻地阖上。
一道颀长的身影一个漂亮的倒挂金钩,半空里悬在了慕容明珠的房前。
确定四下无人,那人脚尖一松,半空里翻个跟头,轻巧落地。足尖到处,纤尘不扬,轻若狸猫,不带丝毫声响。若不是垂落时微微曳动的衫摆,任谁也猜不出,他方才有移动过。
就着浓重的黑,来人坦然推开门扉,闪身进内后虚虚掩上。
黑暗里,他轻车熟路地绕过圆桌,避开珠帘,贴着屏风走近了床上安睡的人儿。
朦胧中,鎏金锦被下依稀现出一头如瀑长发,蜿蜒起伏的身形优雅曼妙,勾人心动。
想来,应该是早早就寝安歇的慕容明珠。
来人脚下微顿,脚跟用力一捻后,决然向前。
慕容明珠翻了个身,睡眼迷蒙里,只见着一个修长而熟悉的身段,那宽肩,那窄腰,让她不由得微微一笑。
“不是说不来陪我吗?怎么还是过来了?”柔软的嗓音里,厚重的睡意揉散其中,绵绵的,细腻上好的奶油,让人为之心动。
来人一愣。
这是什么情况?
他有点懵了。
“相公?”慕容明珠翻个身,把身子往床榻里挪了挪,空出半边床。
咯、咯、咯!
某人咬牙切齿,脆弱的牙床发酸,醋意翻涌。
不带这样的,虽然他答应过不会让她不痛快,可是,美人儿现在的行径明显是把她的快乐建筑在他的痛苦之上呀。
为什么他要眼睁睁地看着美人儿跟傲凌风那个混蛋耍恩爱?
还有那个傲凌风,明明跟美人儿说了要去看望傲若智,干嘛突然跑回雅风苑,简直就是给他添堵嘛!
诅咒着,躲在暗处的朱邪云天死命咬紧下唇,仿佛与自己的唇有不共戴天之仇一样毫不留情。
迷瞪着睡眼,慕容明珠满意地看着房中的人越走越近,温暖中带些冷意的感觉从彼端之人身上缓缓弥散开来,显见来人在户外逗留了不算短的一段时间。
柔弱无骨的素白柔荑美人蛇一样沿着来人的身体挪移而上,勾搂着来人的颈项,馥郁温香的娇躯微微地靠在他身后,若即若离。
“呵呵,你能来,我真的非常高兴呢。”
潮热的气息暧昧地喷洒在他的后颈,青葱玉指则沿着结实壮硕的胸膛向下游移,一点一点,仿佛国王巡视自己的领土般仔细而悠闲。
自然而然的,他伸出了猿臂,欲要将人搂进怀里轻怜密爱一番。
“我想……你最好还是别轻举妄动的好。”带着笑意,慕容明珠祭出了随身携带的多功能绣花针。
男人只觉得膻中穴突然一麻,浑身的力气如同滔天巨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波流去,不受控制。举起的手滑稽地停在了半空中。
他没想到终日打雁的他居然也会有栽在别人手里的时候。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男人不甘心地问,死也要死得明白。
呵呵!
嘲弄地扬起唇,慕容明珠慢条斯理地取下男人蓄势待发的匕首,熟悉的纹路让她了然于心。
“知道什么?或者说,我该知道什么?知道你不是相公?还是知道你来意不善?又或者还有别的你们不希望别人知道的?傲凌云傲公子——哦,不,应该称呼您一声小叔子。”好整以暇地坐正身体,慕容明珠把玩着曾经属于她但是被人夺走的匕首。
也不知道这傲凌云心里怎么想的,居然把她的匕首拿来用。
傲凌云脸色不豫,黑暗巧妙地隐去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话里带笑,笑意却达不到眼睛深处,“嫂子果然蕙质兰心,不过我们现在的情形,是不是有些暧昧?要是让大哥看到我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是乌灯瞎火的一室,你觉得……他会怎么想?不如先放开我,我们点起烛火,好好秉烛夜谈一番?”
“你有所顾忌?”慕容明珠不屑地撇唇,“不过也是,按辈分来说,我可是你的大嫂,这样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你偷偷潜入我的房间,想来心思也不单纯,应该不会把所谓的伦常纲理放在心上吧?而且……与其说相公会对我们的共处一室有想法,不如猜猜相公会不会对你跟二姨娘的关系有兴趣?小弱智的身世十分让人玩味呢……”
一语中的!
傲凌云抿抿唇,依然强硬,“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吗?”慕容明珠点亮床边的烛火,她还是比较喜欢在光明中跟人谈话,“难道那天在我的房间外面偷听我跟小米兰谈话的人不是你?又或者说你跟二姨娘其实是清白的,两人之间没有任何瓜葛?抑或是傲若智那小屁孩其实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如果真的都不是的话,麻烦亲爱的小叔子您告我一声,为什么你不光明正大地在白天来拜访我这个嫂子,而是夜深无人是拎着匕首冒充我的相公走进我的房间爬上我的床?”
好吧,虽然是她骗人家爬上她的床,但——管他的,重点是,他最后是有爬上她的床就对了!
这是铁铮铮的事实,长眼睛的人都能看见他在她的床上!
“你……”傲凌云语塞,纠结的五官让脸上的疤痕显得凹凸不平的愈加狰狞可怕。
胆小的小孩子见着了,少不得被吓哭。
然而慕容明珠是什么角色,她是二十一世纪穿越过来的,天不怕地不怕的特工,手里的人命没有一百也有九十,什么腥风血雨她没有见识过,一道小小的伤疤怎么可能吓得倒她。
“我?我怎么知道的是吗?”娇俏一笑,慕容明珠嘴边的痕迹有点欠扁,八点档的狗血电视剧多的是这种桥段,更何况她身后还有个手下能人无数的京城首富的老爹,要查出点什么秘密虽然不是义务反掌但也跟探囊取物无异。
这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嘛。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先人们的智慧是值得我们给予万分重视并好好学习的。”不打算把自己所有的底牌亮出来,慕容明珠含糊其辞地糊弄了两句。
其实她今天的重点,不在揭穿傲凌云跟萧采灵的关系,而是另有所图。
抛弄着手中的匕首,慕容明珠眯着眼睛细细观察着手柄上的纹路,信口说,“不是我嫌你笨,实在是你真的有够笨的。明明已经远离了傲府这个是非圈,远离了萧采灵那个口蜜腹剑的坏女人,干嘛还要傻傻地听她的差遣,巴巴地赶回来惹恼相公呢?不要跟我说是为了爱,你我都心知肚明,萧采灵那女人眼中只有她的心肝宝贝儿子,什么情啊,爱的,她全都给了傲若智。就算还剩一丁点,那也不会留给你。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话你听说过没有?她跟相公同床共枕那么多天,就是一条狗这样朝夕相对的也会产生感情,何况相公还是那样英明神武,玉树临风,聪明潇洒的人,要她不心动,你不觉得太强人所难了么?”
“再说了,”不给傲凌云缓神的机会,慕容明珠继续连珠炮一样噼里啪啦地口若悬河,“你真的以为把我杀了,萧采灵就能高枕无忧?不!绝对不!只要你一天不死,你跟她的过往就会像炸弹一样……额,你应该不知道炸弹是什么……就会像一脚踩在悬崖上,一脚已经踩空的人一样,随时威胁着她的地位,随时威胁着弱智的地位。所以,她煽动你来杀我其实是一石两鸟的计策,最好的结果是我死了,你也被我打伤了还被相公下令追杀。不要跟我说她不知道我会武功,她可是见识过我的手段的。不告诉你是她存了什么心眼相信不用我说你也能猜出来了吧。”
停了一下,慕容明珠大大地喘口气,好难受,真的很考肺活量呢,看来她还需要继续锻炼。
哇!哇!
不愧是他看上的人,想象力果然一等一的强悍……
朱邪云天轻轻地用扇子敲了一下手心,由衷地赞道。
“闭嘴!不许你污蔑她!她不是那样的人!你要是再胡说我就把铁翠兰死亡的真相告诉傲凌风!”傲凌云老羞成怒。
“啊呀,我好怕……”似真似假地嗔了一句,慕容明珠毫不在乎地耸耸肩,“铁翠兰都已经入土那么久,连她的爹都已经下去陪她团聚了,就算你告诉相公,无凭无据的,他能对我怎样?”况且,以傲凌风的聪明才智,他不可能看不出一点端倪,听不到一丝风声,他一直不追究铁翠兰的死,那必定有他的深意在,傲凌云就算说了,他也不见得会拿她怎样。
“罢了!念你痴心一片是个痴情种,我也不忍你一直被蒙在鼓里。”慕容明珠装模作样地叹口气,十分勉强地说,“这样吧,我勉为其难地帮你一下,只要你听我的,明天你就会知道,萧采灵到底爱不爱你……”
耶耶耶?
美人儿的心肠这么好?
扬起眉,朱邪云天不相信。
傲凌云垂下眼睑,消沉无比,“我答应你,你放开我,我们从长计议。”
满意地点点头,慕容明珠得意洋洋地看着傲凌云垮下双肩,就说她口才好咩,不枉她以前受了那么多的训练,果然煽动人心的本领还是一等一的高。
顺手拔出绣花针,慕容明珠抬起手,认真地将绣花针拢回袖子里,蓦然……
“小心!”
一声惊呼,白色的身影矫若翩鸿,飞扑而下。
慕容明珠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冲力扑了过来,脚下不稳的她被瞬间压倒在地。
还来不及皱眉推开身上的人,一阵腥膻的热流在灯光下画开一道绚烂的弧度,点滴的暖热溅到了朱唇上。
不自觉伸出丁香小舌添舐,再熟悉不过的铁锈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是血!